寶應縣名,爲曆朝曆代最稀罕,因這縣名乃是年号。
史載大唐肅宗年間,寶應縣有“八寶”祥瑞進京,肅宗大喜,遂改年号爲寶應元年,又将那寶應原名安宜改爲寶應縣名,沿襲至今。
隻是,在揚州府所轄諸州縣中,這寶應縣卻是個下等縣,不歸揚州府直轄,而歸高郵州管。
現任知縣錢哲祖籍山東登州,與那嘉靖年間的抗倭英雄戚繼光算是同鄉。其是崇祯八年的二甲進士,名次還很靠前。
吏部選官任官制度,二甲進士名次靠前者多能入翰林院爲庶吉士,前程遠大不可限量。
然錢哲卻沒被選爲庶吉士,而是直接被吏部發到寶應這個下等縣任知縣。不出意外的話,錢哲終其一生能爲一府之尊便算到頭了,與那庶吉士能爲大學士入主中樞是天壤之别。
原因在于錢哲有個座師叫溫體仁。
如今距溫體仁病死已過六年,溫體仁的政敵周延儒也在四月因清軍入關,假傳捷報蒙騙皇帝,被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告發彈劾,皇帝大怒下诏勒令周延儒自盡并抄家。
隻是,京中的風雲變幻對于近乎被“發配”的錢知縣命運毫無影響,他早已被遺忘在寶應這個下等縣。
今年是錢哲上任的第七年,他不知道自己還要在寶應任上幾年,因爲有的人兩年就會調地方,有的人十三年也不會挪窩。
既無人脈,家裏又無錢财的錢哲隻能認命,與大多數被“下放”的官員一樣,他這知縣也是沒什麽進取心,每日跟廟裏撞鍾和尚差不多,隻求無事。
最近唯一的大事就是府裏讓征發民夫挑河的事,這種事錢哲肯定懶得自己辦,下面的人去辦就是。其它瑣事也多由師爺宋公負責。
宋公就叫宋公。
這日冷得很,衙門打上午就沒事,錢知縣用過午飯便去書房畫畫。這幾年他别的本事倒沒有,于這書畫上面卻是領悟許多。畫得也着實不錯,寶應城中知縣老爺畫作十分搶手,士紳皆以能得縣尊一畫爲榮。
因知道縣尊作畫時受不得驚擾,所以衙門裏也是一片冷清,隻不知哪來的烏鴉在房頂老是叫喚,攪得縣尊好不煩惱。
師爺宋公叫兩衙役去攆,拿石子去砸,可等衙役們前腳走,後腳那烏鴉又飛來,“呱呱”的叫得真是讓人煩得很。
“罷了,”
錢知縣沒了作畫的勁頭,叫人泡了茶來靠窗坐下,靜靜想着事。
現在北方大亂,塘報雖然沒斷,上面刊發的消息卻是越來越嚴重,種種迹象看起來似乎這大明朝真的要完蛋。
别的不說,就說四五月間他老家登州叫清軍橫掃,如入無人之境,那清軍更是打到了北邊的海州,單從這點來看,這大明朝怎麽都像個王朝末年的樣子。更休提闖賊已然成勢,号新順王,擁百萬大軍,俨然和大明朝分庭抗禮了。
到時候,萬一北邊的賊軍打過來,他錢知縣就得考慮是爲大明朝殉節,還是改換門頭了。
如何決擇,真是艱難。
雖然怕死,雖然仕途不順,但大明朝總是取了他爲進士,給了他一縣父母的差事,就這麽降了賊人,實在是說不過去,也枉負聖賢教誨。
正發呆時,卻聽衙前有喧嘩聲傳來,似有人在叫嚷什麽。錢知縣頓時不悅,在窗邊叫人去看看何事。
衙前那邊,窩在門房裏閑聊的幾個衙差早被驚動,本以爲是哪個不懂規矩的鄉民來告狀,正要喝斥卻見那沖進來的竟是戶房的林書辦。再見這林書辦竟是滿身血污,像是受了傷,不由都是吃了一驚。
師爺宋公也趕了過來,先是烏鴉,後是刁民,這不是存心叫縣尊不清淨麽!
結果也是與衙差們一樣都叫林書辦滿身是血的樣子驚住,失聲道:“出什麽事了,怎弄成這樣?”
林書辦卻是顧不得跟宋公說,直急得嚷嚷:“快扶我去見縣尊,出事了,出大事了!”
“啊?”
宋公一驚,知道不好,趕緊扶着林書辦去見縣尊。
“縣尊,不好了,出大事了!”一見到錢知縣,林書辦就喊了起來:“反了,都反了!”
“什麽反了?”
錢知縣和扶着林書辦的宋公都是一頭霧水。
“是,是河工反了!”
林書辦強忍着傷口的疼痛,将那運河工地民夫造反的事給說了出來。
“什麽時候的事,怎麽反了!”
錢知縣吓得一驚而起,宋公也是一臉驚色。
林書辦捂着胸口道:“三天,三天前的事!”
三天前的事,現在才來報?
錢知縣隻覺一陣頭暈,失手将茶碗打碎在地,爾後指着林書辦就罵了起來:“出這麽大的事,爲何不早來報!”
“縣尊,那河工造反事出突然,監河兵胡亂殺人,根本不問我等是何人,我能僥幸逃得性命回來報訊已是萬難”
林書辦心中委屈,自己可是受了傷的,這一路你縣太爺知道我吃了多大苦頭麽!
錢知縣也意識到自己不能怪林書辦,忙問:“就你一人回來,江兵房呢?”
“江兵房叫官兵殺了,”
一想到江兵房的腦袋就掉在自己躲的地方不遠處,林書辦的心就顫。
“死了?”
錢知縣腦袋一片空白,險些站立不住,半響才開口:“有多少河工造反,府裏可曾調兵鎮壓?”
“府裏?”
林書辦遲疑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當時那些造反的河工嚷着去打淮安城,監河兵敵不過他們散了,這會我估摸着府裏怕也亂了,弄不好怕是淮安城都叫河工給占了。”
“這?.”
錢知縣倒吸一口涼氣,呆在那裏一動不動。
宋公也震驚,卻比幕主鎮定許多,忙問林書辦是寶應的河工反了,還是那去挑泥的河工都反了。
“具體多少河工反了,我也不知,但怕大半都反了”林書辦支撐不住,坐在椅子上,一手扶着桌子。
宋公見狀,趕緊跟幕主道:“縣尊,當務之急是趕緊向州裏、府裏報訊,另外馬上關閉城門,防那造反的河工打進城來啊!”
叫宋師爺這麽一提醒,錢知縣這才反應過來,當下就派人向高郵州府、高郵衛、揚州府十萬火急報訊,同時叫人去将黃縣丞、和郭典史叫來。
黃縣丞和郭典史也是叫河工造反的消息驚得不輕,當下商議了下,由郭典史組織衙門人手立即關閉城門,不許任何人進城。
同時,又請錢知縣出面召集城中士紳大戶,告知河工造反一事,讓各家動員青壯守城,不出人就出錢,總之無論如何也要把城給守住。黃縣丞更提醒陸知縣得派人往淮安方向打探,好曉得反賊動向,以便應對。
如此兩日,寶應城中可以說是雞飛狗跳,有士紳在得知河工造反後竟是擺出身份,逼得縣衙的人放他們連夜出城往揚州府而去。
郭典史力主不可放人離去,否則若大戶皆走,城内還有誰願意出人出力守城。
黃縣丞也認爲縣衙當強硬,使城中士紳百姓同心協力。錢知縣一想也是,便以縣尊強壓那些想要出城逃難的士紳大戶,如此才使城中沒有出現大逃難的混亂。
第三日,正當寶應城中人人忐忑,不知河工反賊是否會來攻打縣城時,城外卻來了一人,徑直叫門說他是來和城中談判的。
守城的郭典史不敢開門,一邊讓人給縣太爺報訊,一邊叫人放繩子提吊籃将這人拽上城,再一看,郭典吏隻覺眼瞎。
竟是個穿着女人花襖,臉上還塗有粉脂的壯漢。
那壯漢絲毫不理會城上衆人看他的異樣、困惑、鄙夷的目光,隻兩手往腰上一叉,喊了一聲:“誰是縣太爺?”
縣太爺不在,沒人理他。
壯漢也不在乎,自顧自的又喊道:“我呐淮軍南路軍前鋒大将左潘安,奉我家陸首領之令來通知你們一聲,我淮軍已抵寶應城下,限你們半個時辰内開門,否則,這城中當官的,當吏的,有錢的,有功名的,嗯,都屠了!”
說完,想了想,又道:“就是這麽個意思,你們聽懂了沒有?不要想着不投降,沒用的,我們有大炮!”
陸中堂感謝無妄道長在除夕給予淮軍的百兩捐輸!
兩包華子,中堂過年就愛抽,過完年就五塊一包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