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老城北門外,望着身後一片混亂的淮安城,聽着那城中百姓的驚叫聲,漕運總督路振飛如老了十歲般呆呆望着,目中竟有老淚溢出,好在黑夜間無人看到。
随路振飛一起逃出城的還有督漕道鄭标,害怕賊兵會追攆上來,忙勸道:“部院速走,此地危險,不可久留!”
“還請部院速走,賊人稍後便能追來!”鄭泰也是焦慮萬分,他手下隻數十名兵,萬一賊人出城追來絕難抵擋。
“老夫這一走,怕就是生靈塗炭了。”
路振飛喃喃自語,監河軍原就是随左良玉燒殺搶掠慣了的,初到淮安來時屢屢犯事擾民,逼殺百姓人命數百條,如今公然造反奪城,那淮安城中的百姓還能有活路!
“引狼入室,引狼入室,老夫悔不該當初叫金聲桓來啊!”事已至此,這位路部院除了後悔還能如何。
“下官請部院莫再傷心,當務之急是速尋援軍鎮壓賊兵!”鄭标急道。
路振飛清醒過來,問道:“最近之兵馬在何處?”
鄭标不加思索道:“撫甯侯處有兵三四千。”
“朱國弼?”
路振飛搖頭,他甯死也不往朱國弼處,他上任後的第一份奏疏就是彈劾朱國弼的。
撫甯侯朱國弼曾總督京營,溫體仁把持朝政時,朱國弼抗疏彈劾,崇祯帝下诏捕其門客及繕疏者下獄,并停祿。
一年前,崇祯重新啓用朱國弼,叫他在山東督領總兵劉澤清等人護漕,可朱國弼見闖賊勢急即擅自離鎮,帶人南下淮揚駐在桃源縣,更将福建解京銀十萬餘擅自扣留。
路振飛上任後聞知此事,自是不能容忍,一紙彈章急遞進京。可朱國弼沒有旨意就敢擅自離鎮,又豈能害怕路振飛的一紙彈章。京師那邊因爲河南官軍大敗,早已人心惶惶,朝廷諸公自顧不暇又哪裏顧得了淮揚這邊,這事便不了了之,但路、朱二人的梁子卻算結下。
也因了此事,迫使路振飛不得不挖左良玉的牆角,又急信濟甯的劉澤清南下,除要加固河防不使闖軍南下外,便是要壓制那位膽大包天的撫甯侯爺。
朱國弼的兵馬除了少數侯府家丁外,多是他沿途收攏的潰散兵丁,人數隻有三四千,戰鬥力不強,加上曉得路部院和撫甯侯不和,故淮安被圍後鄭标未派人向其求援,然現在離淮安城隻有一百多裏的朱國弼部卻成了最近的兵馬。
都說遠水難救近火,僅目前局面來看,去桃源是路振飛一行的最好選擇。
朱國弼再是惱恨路部院,他終是大明的侯爺,難道還敢閉門不納大明的督撫不成。
隻是鄭标沒想部院卻說什麽也不願去,一時也是犯難。
“部院若不去桃源,卑職可護部院前往海州。”鄭泰一心想保着這位漕運總督兼淮揚巡撫去和鄭芝豹會合,他現在對除福建兵以外的任何一家兵馬都不信任。
“不行,海州太遠,鄭總兵手下也不過千餘兵,鄉勇又尚未團練成,去了也是白去,反而贻誤戰機。”鄭标堅決反對。
“去安東!”
路振飛也知鄭芝豹那裏兵馬不多,去海州更是幾百裏路,等他們趕到還不知淮安這裏爛成什麽樣,思來想去決定先去淮安總兵張鵬翼處再作商議。
泗州金聲桓處卻是想都不想。
安東是淮安府轄縣,與鹽城、山陽二縣相鄰,淮安衛亦設于此縣境内。淮安總兵張鵬翼是世襲指揮佥事出身,其人雖無能,但勝在忠心,并且安東離淮安也不遠,北可連海州、徐州、南可連揚州,鄭标當下也沒有意見。
一行人便摸黑往東邊趕去,因怕追兵發現不敢打起火把照明,一路上跌跌撞撞,不時有人雙腳踩空摔倒在地。
淮安城内,随着淮軍的入城及叛軍首領李士元的被殺,淮安新城的騷亂慢慢得到平息。
極個别地區還有叛軍在搶劫殺人,也有縱火的,但風字營和海字營不斷的擴大所控制區域,這些少股叛軍被剿滅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經曆了初期的大驚慌後,随着“淮軍不殺本地人,不搶本地人”的宣嚷,以及外面的喊殺聲越來越弱,街道上流竄的賊人越來越少,新城的居民們漸漸的開始接受了一個事實——淮安被一支叫淮軍的隊伍控制了。
同新城的逐步安定相比,聯城和老城那裏依舊是混亂不堪。
大量被淮軍驅逐的叛軍湧進了聯城和老城之間,在李士元手下那些老兵油子的帶頭下,河工青壯和敗兵們放開手腳搶劫,搞得聯城和老城是雞飛狗跳。
老城内有部分從城牆退下卻未來得及出城的閩軍殘兵和守城漕兵仍在抵抗,閩軍或許是出于無奈自保而抵抗,漕兵和守城青壯們的反抗則更多的是爲了保衛家鄉。
一些淮安城中的市井無賴見城中大亂,又見沖進城中的賊人多是百姓裝束,竟有利欲熏心之輩也出來冒充賊人趁火打劫。
這幫人憑着對地形的熟悉,或三五一群往那有錢的人家沖。或假冒一夥領着叛軍摸到他們熟知的官吏家中搶劫。在此過程中,自是有人被殺。
住在老城的一些官員和大戶爲了自保,也開始組織家丁奴仆進行反抗,使得老城之中更是混亂,彼此的咒罵喊殺聲不絕于耳。
上到城牆上看,一些地區已被叛軍縱火,如果不及時滅火,說不定天亮之後就得成爲一片廢墟了。
陸四帶旗牌隊趕到了聯城,他原是要等天亮再收拾聯城和老城的殘局,但夏大軍的一句話讓他改變了主意。
“要是不管,外面的人就會說是咱們淮軍屠的城!”
陸四動了,他絕不能讓淮軍擔上屠了淮安城的罪名,在他的親自指揮下,秦五的秦字營和夏大軍的林字營向聯城推進,通過插旗的方式将聯城中的叛軍往老城驅趕。
沒有了首腦指揮的叛軍自是無法和有中堅力量指揮的淮軍爲敵,隻得在他們的強勢進逼下往老城流竄,這使得老城的騷亂越演越烈。
“淮軍,平亂!”
纏在陸四右手上的布條已經解了,随着他的一聲令下,上千人人右臂纏紅布的淮軍從聯城與老城的城門中湧入。
最先的除了“淮”字大旗外,是三十多根高高舉起的竹篙。
每根竹篙上面都用長繩吊着七八顆人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