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運相關案件,刑部有專人駐淮安審訊,即漕事理刑主事。此機構弘治年間設,時日久了衙門所在便被淮安城居民稱刑部街。
但凡涉漕案件,無論是淮安知府還是淮揚巡撫衙門,甚至是漕運衙門都無權過問,一律由漕運理刑主事處理,故而這理刑主事雖隻六品官,但在涉漕案件處置上卻具極大權力。
淮揚官場私下又稱這理刑主事實際就是朝廷派來監督漕運衙門的,等同巡按。
現任漕運理刑主事的王允端是崇祯八年的進士,自叛軍攻城以來便在衙門躲着。
理刑衙門權力雖大,大小屬員卻不過十多人,平日有辦涉漕案提押過審都要巡撫衙門派員協助,自不會有什麽兵丁護衛。
當年從京師南下赴任時,王允端曾在南陽遇過一次賊軍圍城,那次城外賊軍紮營十數裏,聲勢十分浩蕩,因而也算是見過大場面,所以同屬下吏員聽說叛軍圍城個個吓得六神無主相比,王允端要鎮靜得多。
一方面斥令屬員保持鎮定,不可自亂陣腳;另一方面派人将同爲京官,亦同在淮安任事的工部清江提舉司主事宋慶接了過來。
清江提舉司便是負責清江閘督造運船的。主事三年一任,今年是宋慶最後一任,他卻不想回京,原因自是不需多說。
也是叫叛軍圍城吓得沒了主意的宋慶趕到王允端這裏,見王允端并不驚慌,遂才稍稍心定。
二人一個是工部,一個是刑部派在淮安的官,且都帶有“監督”意思,平日裏和淮安本地官員們有些隔閡,如此對于城外叛軍具體情況就都不太清楚。
可以說是一對難兄難弟。
淮安的官員不來告訴他們詳情,二人肯定不能做瞎子聾子,自得派人去打聽。
幾次打聽的結果都還算好,叛軍聲勢雖大,屢次攻城卻不果,平白折損數百人。
而漕運衙門和淮安知府衙門那邊在叛軍攻城後都已經做了緊急動員,推官金澎和知府吳大千都在西城坐鎮,種種迹象看起來淮安城并無失陷之危。
尤其下午叛軍退往常平倉後,王允端還特意叫人弄來酒菜和宋慶小飲了幾酌。
幾本酒下肚,二位主事也是指點江山起來,對那叛軍底細各自猜測,又說若他們主持城防,當如何如何的。
去漕運衙門打聽的人回來說,路部院已遣人往揚州和鳳陽等地求援,援軍最快三五日就能到。
“叛軍作亂倉促,必無多少攻城器械,隻要城中無他們的内應,淮安城雖無多少防禦工事,但想破城料那叛軍也無這個本事。”王允端對此十分肯定。
宋慶也是不住附和,說這叛軍今日強攻不下,必是失了士氣,料想領頭的多半會趁夜轉走他處擄掠,不會在淮安城下硬碰。
“八成如此!”
王允端輕歎一聲,如此便苦了這淮安附近的百姓。
“之白兄悲天憫人,隻如今賊人勢大,部院那裏必是先保淮安,再作計較了。”
宋慶有些酒意,此時已近天黑,二人又說了一番便且先歇了。
誰知剛躺下沒多久,下面的人來急報說那幫叛軍又來攻城了,王、宋二人酒意一下全無。
派去打聽情況的人回來說城外黑壓壓的都是叛軍,攻勢比白日更猛,這讓本已安心的宋慶再次慌張,就是王允端面上鎮靜,心下也是發沭的很。
慌亂中,宋慶建議不若趁叛軍未破城從舊城跑出去,王允端連說不可。稱眼下外面監河軍裹了河工造反,他們這些官員呆在淮安城中還好,出了城誰知會不會遇上造反的河工。便是碰上小股賊人,他們也是性命難保。
充滿未知危險的城外和還有守軍保護的城内,宋慶仔細尋思聽從了王允端的建議,罷了出城的念頭。
二人不時派人去城上打聽消息。
結果,再次去打聽消息的吏員半道就慌張回來報訊,說是城破了。
“什麽,賊人攻進城了!”
王允端吓了一跳,第一反應不可能!
漕運衙門不是說外面的叛軍是監河軍裹的河工造反,是烏合之衆嗎,怎麽就能把城給破了!
而且白日守城的閩軍不是打得很不錯,接連擊退叛軍幾次攻城麽,怎麽一到夜裏就不行了呢!
“之白兄,這可如何是好噢!”宋慶駭得面無人色。
“賊人已到何處!”
王允端尚還能鎮靜,但吏員說賊人蜂湧進城,到處都是賊人喊殺聲,根本不知到了何處。
話音剛落,衙門外面就傳來了叛軍的喊殺聲。一幫吏員都是手無縛雞之輩,陡遭此變故哪裏還能沉得住氣,一個個驚恐欲絕,有幾個已經換了衣服準備逃了。
“慌什麽!”
王允端喝斥那幫無膽的鼠輩,一拉同樣吓得要魂飛的宋慶:“走後門!”
說完拉着宋慶直往衙門後院奔去,一幹吏員書辦們見狀忙也跟上。到了衙門後院,街上并無賊人殺到,衆人稍安,但旋即卻不知往何處去了。
“去漕運衙門!”
王允端還是有主見的,深知如他們這般六七品小官于亂事中遇上賊人,幾無活命可能。
可若是逃去漕運衙門和部院彙合卻不一樣了。
一來可得部院标下營兵保護;
二來就算被賊人圍困,隻要路部院願降,他們這幫小官同樣也能活命。
北邊不就有很多官員降了李闖他們嗎!
宋慶這時哪有半點主意,還不是王允端說什麽就是什麽,當下就跟在王的後面向漕運衙門奔去。
途中,耳畔滿是附近百姓的驚慌救命聲,又于一處拐角撞見一幫正往此處潰逃的官兵,後面是一幫緊跟其後的叛軍。
要不是王允端見機得快,他們這支十餘人的小隊伍就要傻不愣雞的和潰兵合一塊了。
四下裏,好似整個淮安城都大亂了起來。
事實上也确是如此。
王允端一路都不吱一聲,隻顧帶着衆人往漕運衙門逃。他現在最擔心的是路部院已被标營保着逃出了漕運衙門,那樣他們就真的無路可走了。
等一行人跑得都快喘不過氣來時,總算是能瞧見不遠處的漕運衙門了,但似乎漕運衙門已叫賊人占了!
他們在外面能聽見衙門裏到處都是賊人的大呼小叫聲。
“這可如何是好!”
宋慶又急又懼,王允端也是心亂如麻,正欲帶着衆人往其它處跑時,耳畔傳來陣陣怒吼聲:“退!退!退!”
本能的,王允端偷偷從牆角處探頭朝漕運大門前望去,這一望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漕運大門前,數百臂纏紅布的賊人平端着十幾尺長的竹篙,以十數人爲一排,前後相連密密麻麻的數十列,正一步步向漕運大門踏去。
緊跟在這些人的身後,是一大群身穿官兵服飾,臂上同樣纏有紅布,手中卻持着大刀的壯漢們!
壯漢之中,有一面“淮”字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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