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五的想法是樸實的,也是現實的,更具有代表性。
拼命是爲了活,活着是爲了回家。
陸四充分理解這個想法,這次的河工起事畢竟是倉促而起,事先完全沒有任何輿論準備,比如獨眼人,狐狸叫。
甚至于官兵那邊而言也是稀裏糊塗,如此單純的偶然事件,河工們又怎麽會真有殺官造反這個念頭?
就是有,平靜之後也會漸漸的消散,除非那些真有野心之人,如陸四。
所以,陸四必須引導河工跟着他幹,但這個引導又不能強硬的抛出來,需要有人替他去引導。
人,有。
“那又如何,淮安城裏當官的是信咱們的,還是信那幫官兵的!你秦五爺說你沒造反,官府卻偏說你造反,你秦五爺怎麽辦?”
賣油郎程霖悶聲說了句,他和夏大軍等人早商量過了,眼下除了跟着陸文宗往死了幹官府,沒别的出路。
“這”
秦五沒了主意,朝邊上的餘淮書和王二看去。在他眼裏這兩位可都是“先生”,肚裏墨水比他多,見識也當比他強,所以反還是不反他二位肯定更有想法。
餘淮書眉頭皺了皺卻沒說話,反而是一邊穿着件跟道士衣服差不多的王二起身看向陸四,道:“陸兄弟,你要知道大家夥是不得已才反抗的官兵,要說良心話怕是一大半沒想過造反,這會估計很多人都想着趕緊回家,突然要他們跟着咱們去打淮安城,你總得有個讓大夥必須去的理由吧?”
“官逼民反還不夠麽!”陸廣遠嗡聲道。
“不夠,”
王二搖搖頭,“就算如剛才這位兄弟所說,咱們回去了官府也不會放過咱們,但我相信大多數人還是要回去的。事不臨頭,這人呐總往好處想,哪個願意往壞處想。”
“天塌下來有高個頂着,或許大家夥還會想官府要抓也是先抓咱們這些人。”一直沒吭聲的餘淮書突然插了一句,然後對一旁的秦五道:“你就别想着回去還能給人蓋房子了。”
“啊?”
秦五一愣,然後“噢”了一聲,他不傻,聽得出餘先生的意思。
這姓餘的倒是個聰明人。
陸四暗自點頭,然後站了起來,環顧四周正凝神看着這邊的河工們,疾聲道:“我知道大家夥現在想什麽,不錯,就是我陸文宗也想回家,可大家夥想過沒有,咱們既幹了這殺官兵的事,那官府能放過我們?!”
“放不過的!我陸文宗敢肯定,官府一定會和咱們秋後算賬,弄不好咱們的家人都要跟着倒黴!”
“那怎麽辦?辦法不是沒有!就看大家夥敢不敢幹了!”
“什麽辦法?”
人群中自是有人會問,都不須安排。
“辦法就是把官府打怕!隻要官府怕了咱們,那他們就得招安咱們,到時候大家就不是殺官造反的反賊,而是保境安民的官軍了!”
招安,是目前陸四能想到的唯一讓河工們願意提着腦袋繼續幹下去的指望。
雖然,他很清楚南都的史閣部會讓這些具有樸素安逸特質,并盼望朝廷能夠饒恕他們罪行的農民知道王法的無情、擊碎他們對于招安的任何幻想,但他依舊将招安當成一個大餅畫給這幫河工吃。
這個畫餅很大,也很好吃,連那幫蹲在牆角的敗兵們聽得都是眼前一亮。
河工們也沸騰起來,“嗡嗡”的讨論聲一下就在石橋兩岸起伏起來。
上有山陽、鹽城兩個大團隊,下則各有以片區爲主的小團隊,其下還有以寨、鄉、跺、竈爲主的若幹小團隊。
有人的地方就有團隊,無論是以所在爲鈕帶,還是以親情爲鈕帶,這是人的天性決定的。
大大小小的團體都在讨論打怕官府等招安的主意,沒有人制止他們。
“陸兄弟還是說說怎麽打淮安吧。”
餘淮書不認爲河工們會有不同意見,因爲他看到不少河工都激動的在說打淮安城了。
“對,說一千道一萬,打不下淮安城,官府他也不怕咱們!”秦五也激動起來,要真如陸文宗所說官府會招安他們,那他秦五爺就不用再替人蓋房子,而是搖身一變成當官的了。
光宗耀祖的很呐!
“你我兩家在這桃花塢怕有上萬人,都說兵貴神速,咱們雖不是兵,但把大夥好好組織起來也不比兵差多少”
陸四的主意就是那個投降的孫武進所言,趁淮安城不備派人假扮敗兵混進去,然後來個裏應外合,一舉奪城!
“這法子能行?”陰陽先生王二有些吃不準。
餘淮書則點頭道:“可行!關外的鞑子就喜歡用這個奪咱們的城,聽說那些流賊也慣用這手段。”
“那就好,那就好,”
王二不住點頭,邊上的秦五卻猶豫了一下,然後小聲拉了拉王二:“要不二先生給大夥蔔一卦?”
“嗯?”
王二輕挼山羊須,微微思索,道:“成!”
從懷中摸出幾枚銅闆,捂在手中念念有辭,突然擲到桌上。
秦五等人很是緊張的湊上去看,就是程霖、蔣魁也湊了上去,可一幫人看不懂三正兩反代表什麽意思。
獨那王二面露狂喜笑容,擊掌道:“卦爲武王伐纣,大吉,大吉啊!”
“武王伐纣?好啊!日他娘的,幹了!”
這下不但秦五激動莫名,就連湊上來看的夏大軍、程霖他們也是一臉驚喜狀。
武王伐纣,誰不知道?
錯不了!
隻那餘淮書面帶微笑不似那麽驚喜,陸四這邊自也淡定,心裏卻在感謝這陰陽先生王二。
手段是低劣了些,但勝在有效果。
“老爺,武王都伐纣了,咱們就幹吧!”廣遠這孩子性子急,磨拳擦掌的就要去打淮安城。
一衆頭領們也是按不住性子,陸四卻擡手制止衆人:“不急!”
秦五咧嘴笑道:“陸兄弟還有話講?”
“咱們這麽多人一窩蜂的去打淮安城,沒個号令旗幟可不行,自古以來可沒有烏合之衆能成事的。”陸四一臉正色道。
秦五聞言,一摸腦袋佩服道:“有道理,沒個号令旗幟,大家夥這麽多人,誰知道誰,誰又聽誰的?勁不往一處使,那可不成!”
“首先得有個名号,叫外人知道我們是哪個,”
餘淮書看向陸四,“陸兄弟說咱們叫什麽的好?”
陸四未答,隻叫廣遠去找塊幹淨大些的白布來。廣遠忙應了下去找,不一會便弄來了塊約摸長四尺、寬三尺許的白布來。
光有布沒筆可不行。
好在餘淮書身上帶了用木盒裝在一起的筆墨。身爲童生的這位餘先生,再忙再亂再急也不會丢下文墨的。
用水和了将凍得結實的墨磨成汁後,餘淮書将毛筆遞給陸四。
“謝了!”
陸四點頭緻謝,爾後提筆在那白布上寫了大大的一個“淮”字。
淮揚之人,自當叫淮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