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陽縣是淮安府的附廓縣,縣境卻是淮安府兩州六縣最大,最東端越過範公堤直到海邊,鄉野流傳說後裔射日便在此處。
縣域最大,轄民最多,故山陽縣此次出河工的壯勞力也是最多,達到了17000餘人。
這17000餘人也并非都在桃花塢一段,而是同鹽城縣河工一樣散在近四十裏長的河段。
桃花塢大亂時,最先起事反抗官兵的是鄰近桃花塢的草堰、海河、羊寨等來自山陽縣東境片區的河工,人數約有四千餘。
亂起反抗,必有爲首者,如無振臂一呼者,人數再多也無法凝聚,隻會是任人屠殺的羔羊。
鹽城縣河工出了陸文宗,山陽縣這邊則出了個叫餘淮書的人。
餘淮書約摸三十左右,這人早年上過兩年私塾,有童生功名,但少年時生了一場大病斷了學業,便在家務農爲生。
不過餘淮書畢竟識字,所以農閑時替人寫寫信,或者起起名,過年時則在集上擺個攤替人書寫對聯,小日子過得比一般老百姓要好。
農民最重讀書人,哪怕是個在家種地的讀書人。所以鄉民們都管餘淮書叫餘先生,有什麽紅白喜事也都會專程過來請餘先生去主持。
區上幾個糧長還商議過,準備過兩年報上縣裏叫餘淮書當個裏長,年紀再大些便可任鄉老。
餘淮書這次過來也不是跟其他人一樣出河工,而是幫區上點工算賬的,相當于東一片的“會計”。
如此人物,怎麽看也沒法跟振臂一呼,揭竿而起這些詞彙聯系在一起。
然而,正是這餘淮書用扁擔砸死了第一個官兵,由此拉開了山陽縣河工大暴動的序幕。
除餘淮書外,又有莊稼戶吳公海、陰陽先生王二、磚瓦匠秦五三人領頭反抗,三四千河工在他們的帶領下與任部官兵在桃花塢南側厮殺在一起。
隻河工武器簡陋,加之任萬年部數百兵不曾分散,因此河工雖奮勇,但始終被官兵壓制,死人無數,那領頭的莊稼戶吳公海也叫官兵長矛捅死。
形勢危急之時,數千北邊過來的鹽城縣河工終是突入桃花塢,使得山陽縣河工當面的官兵腹背受敵,又驚聞千總任萬年已經潰逃,官兵遂無堅持鬥志,棄了河工反賊也往運河碼頭逃去。
鬥志大爲鼓舞的山陽縣河工自是趁勝追擊,半道陰陽先生王二的隊伍與鹽城縣蔣魁帶領的隊伍會合,雙方也不需廢話立時合爲一大股,向着那幫倉皇逃命的官兵追殺而去。
整個桃花塢已是徹底大亂,所有的官兵都在瘋一樣往運河碼頭逃,而殺紅了眼的河工們緊追不舍。
桃花塢是小鎮,僅有兩三條不足七八尺寬的青闆路,這就使得逃命的官兵擁擠不堪,有的慌不擇路之下害怕被河工追上,隻能爬牆跳進鎮上居民家妄圖躲避。
然而讓那些官兵萬萬沒想到的是,鎮上的居民們也暴動了!
很多官兵剛剛從外面的青闆路翻牆跳下,就被屋子的主人用挑草的草叉狠狠刺在了肚子上。
尤其是那些往府縣衙門遞了狀紙的苦主們,更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一起上,或拿凳子,或拿菜刀,或拿鋤頭,或一家老小一起沖上去揪住一人狠狠嘶咬.
即便是那些再膽小不過的居民聽到院子裏有人翻落的聲音,也會一邊死死頂着門栓,一邊大聲朝外面喊叫:“官兵在這裏,官兵在這裏!”
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部下們的死傷,任萬年心疼,但不在意。這年頭兵是寶貴,可同樣也最不值錢,死了這一批大不了逃出去重新裹一批就是。
所以他在親兵的簇擁保護下隻知拼命往碼頭跑,根本不敢停下來收攏士兵阻擊河工。
隻是,到了運河碼頭,任萬年傻眼了。
十幾個渡工竟将碼頭上的三條渡船撐到了河中央,而原先系在碼頭周邊的十幾條漁船也被人劃到了中央,船上站着朝他們望的都是住在碼頭附近的居民。
官兵們咒罵着要渡工和居民将船劃過來,但那些人卻跟木頭一樣就直直的站在船上看他們,動都不動。
“媽的,都反了!大人,怎麽辦!”
萬全一邊帶着手下護在千總大人身邊,一邊還要防止被潰兵沖亂,也是急得一頭大汗。
任萬年還沒開口,就見前面有人喊了一聲:“遊過去!”繼而便聽見“撲通撲通”的跳水聲,扭頭一看已有幾十個兵跳下了河,再定睛一看,遊在最前面的不是李永勝那個王八羔子又是誰!
把總李永勝真是被吓破膽了,他甯可拼死遊過運河,也不想叫後面瘋了的河工反賊淹沒。
李永勝這一帶頭,自然有不少吓的魂都飛了的士兵下意識的跟着跳。
有的直接往河裏一躍,有的卻還理智些,知道跳河前得把身上的棉衣脫掉。
一個又一個,不一會竟有上百名官兵跳進了運河。
隻是一些士兵被冰冷的河水一凍,才突然意識到自已好像根本不會遊泳,于是在水中撲騰掙紮片刻,就再也不見蹤影。
其餘會水的官兵也顧不得那刺人的冰冷,撒出雙手拼命往對岸遊。
河中央那些站在船上跟木頭似的渡工和居民們這時卻突然相互喝喊起來。
喊的是當地方言,官兵聽不懂,但他們很快就明白那些人在叫什麽。
遊在前頭的官兵開始驚懼的大呼起來,因爲渡船上的渡工正在用力将船隻将他們劃來,然而卻不是救他們上船,而是拿着手中的竹篙和木槳死命的朝他們身上砸。
“嗚!”
李永勝爲了躲避木槳被迫吸了口氣朝水下紮了下去,但剛冒出頭沒等他再換氣,一根長竹篙就對着他的後背狠狠一捅,然後直接将他硬生生的按進了水中。
可憐的把總大人在水下撲騰伸手想抱着竹篙浮上來,但那竹篙的力道卻一下增大幾倍,把他捅得直往水下去。
幾番掙紮和不甘之後,把總大人沒了動靜,那竹篙才重新收了回去。
過了很久,把總大人才重新漂了上來,隻那時,他已經脹了好大。
那些渡工和當地居民賊精賊精,就好像知道那些在水底的官兵會在多長時間,從哪個方向冒出來般,如打落水狗般死死的壓着他們。
河上的慘狀讓岸上那些正咬牙準備下河的官兵們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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