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說了嘛,這些兵是北邊過來的,好像是.噢,對,河南那塊來的。聽趙兵房說,這些河南的兵兇得很,巡撫大人都得哄着他們,所以府裏吩咐下來叫我們躲着點他們,要不然麻煩得很。”
宋五說完猛的一勒腰帶,然後打了個結。他這肚子可不小,不使勁紮的話半道褲子就會松。
“五爺,河南的兵不在河南,跑我們淮安來做什呢子?”問這話的是住村尾的夏大軍,家裏幾年前給他買了個山東逃荒過來的姑娘爲妻。
這幾年打北地逃荒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很多人爲了在淮揚這塊太平地紮根,就把閨女嫁給當地人爲妻,這樣便能受到女兒婆家的照顧,沒人敢欺。
而這種北邊過來的人,當地都管他們叫“侉子”。
陸四他大伯陸有才去年就曾動過給侄、孫娶個“侉子”的念頭,也跟人去看了兩家,但都沒成。
因爲那兩家的姑娘長得實在是太瘦,要屁股沒屁股,要胸沒胸的,個頭還矮,娶回家至少得養個兩年才能懷孩子,不然娃生的時候多半難産。
到時候,不就人财兩空了麽?
陸家的條件可經不起折騰,因此哪怕那兩家姑娘的父母怎麽誇自家姑娘,陸有才都沒松口。
否則,這會的陸四估摸就是個有老婆的人了。
“你們不知道啊,”
宋五搖了搖頭,撇了撇嘴道:“趙兵房說北邊那塊全亂了,到處鬧流寇,朝廷的兵打不過流寇,在那又站不住腳,就隻好往我們南邊跑了”
言罷,又補了句,“我們淮安這邊還算好的,北邊海州、徐州那邊都叫這些朝廷的兵給禍禍了,聽說死了不少人呢。”
“朝廷的兵怎麽禍禍起咱們老百姓來了?”
周旺很是詫異,他是個安份守己的良民,潛意識裏對官府官兵信任的很,因此陡聽官兵不保護百姓還反過來禍害百姓,一時之間真是不能接受。
“當兵的也要吃喝拉撒,朝廷自身都難保了,他們不禍禍百姓吃什麽,喝什麽?什麽是兵?朝廷給銀子才是兵,不給銀子那就是土匪,這道理你周二還不懂?”
宋五這話說的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道理就是這麽的簡單。
陸四印象中那四個從北邊過來的敗将可是在清軍過來前,先把淮揚禍禍了一通的。
隻不過,這四個家夥沒幹出屠城的事來,保留了那麽一點點的節操。
“那這河工出不得了,這朝廷都管不住兵了,人家要是禍禍咱們都沒人替咱們做主啊!”
周旺臉色都變了,他有點害怕。他有老婆兒子,萬萬不能出事的。
宋五“噗呲”笑了起來:“瞧把你吓的,沒到那時候,咱大明朝還沒亡呢縣裏,府裏,巡撫衙門都在,那北邊來的兵也就是一開始沒人管,這不現在都歸咱們淮揚巡撫管了嘛我剛才說的那些不過是讓你們小心些,少惹事。”
“噢,噢,那趕情好,趕情好。”周旺松了口氣,不住點頭。
一邊的夏大軍卻不以爲然的冒出一句來:“一幫子連流寇都打不過的殘兵敗将有什麽好怕的,大家都是兩隻手兩條腿,他們真要禍禍咱們,咱們就這麽容易讓他們給欺負了?”
正燒火的陸四擡頭朝夏大軍瞥了眼。
身體原主人給他的記憶中,這夏大軍天生膽子大,在家的時候不是去幫人擡屍體下葬,就是去幫殺豬的打下手,時間久了一身的兇氣狗見了都怕。
不過人卻是個實在人,誰家有事叫他一聲肯定去幫忙。前年隔壁村有個小孩大冬天的掉河裏,也是夏大軍一個猛子紮進去把人救上來的。
“你曉得個屁!”
宋五白了夏大一眼,嘿嘿一聲道:“人家是打不過流寇,可人家手裏有刀有铳,咱們有什麽?你有本事拿扁擔和他們打了看看,望望是人家兇還是你兇。”
“有刀有铳就了不起啊,”
夏大軍還是有些不服氣,不過卻沒再吭聲,似乎也知道自已再不服氣也是個老百姓,那當兵的再什麽不是也是拿刀的。
真碰上宋五說的河南兵,就他夏大軍赤手空拳的難不成還真敢跟人家幹不成?
便算他敢幹,别人呢?
一個人再不怕,也架不過人一群人啊。
這時陸四卻起身問了句:“五爺知道那些河南的兵是歸誰管嗎?”
“我哪裏知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宋五擺了擺手,“行了,不說了,反正你們心裏有數就行我把你們一個個的帶出來,就要把你們一個個的帶回去。少了哪個,我宋五回去都沒法跟你們家人交待。”
說完,問粥好了沒。
“好了好了,大家夥拿碗來盛吧!”
陸文亮叫了一聲,衆人忙将各自吃飯的家夥什取了出來。沒一個是瓷碗,都是那種特便宜的陶碗。這碗有個好處就是不太容易碎。
出門在外也不講究,衆人端着粥碗就團在窩棚内外,蹲地上“呼拉拉”的喝起粥來。
吃完,宋五讓大夥要拉屎的趕緊去,别等會上路後再撅屁股耽擱大家。
有幾個當時就去了,不過卻沒見帶紙。
陸四也去了,同樣也沒手紙。
唉,那樹葉子實在是刮屁股的很。
陸四尋思着到了淮安那邊得抽空買點手紙,要不然整個人就不得勁。
廣遠這孩子沒事做,跑到鴨棚邊上的小河拿磚頭砸冰玩,還拿腳去踹邊上的冰,連跺幾下差點沒掉下去。
圍繞西灘方圓幾裏,到處都是升起的炊煙,河工們趁着沒出發的這段短暫時間呼朋喚友的也是熱鬧。
三天下來,大多數人已經适應了離鄉,他們現在更多的是想趕緊到地方把活幹完,然後回來和妻小團圓過年。
小半個時辰後,各處陸續響起敲鑼聲,這是縣裏示意河工們出發了。
“走了!”
宋五吆喝一聲,大家夥便又重新拿上被褥、工具往西邊走去。無數河工小隊如同無數溪流彙聚江河般,向着遠處的淮安府方向浩蕩而去。
陸四在人群中默默扛着被褥跟在大哥文亮身後,他不知道等待這些河工的命運是什麽,也不知道自已能不能搏取一個機會。
離開家鄉的那刻,他就已經是這曆史大潮中的茫茫一員了,也是這個時代真實的存在。
無論他在想什麽,他都得像個車輪般不自由主的朝前滾,不停的滾。
想停都停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