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造反者至少具備三個條件。
一是有錢有勢,此類人隻能是官紳。
原因很簡單,官紳本就是地方的權力階層,長期以來“體制”對百姓形成的影響,使得官紳在百姓眼中就是有威望、有能力的人,因而注定官紳就是百姓最好的領頭人。
所以,官紳要是帶頭造反,響應者是衆多的,成事的機率也是很高。
比如剛剛從北邊逃回來的吳老爺,憑他的功名和在鄉間的威望,要振臂一呼的話鄉民們肯定能響應。
二是有勇有膽,此類人多是地方土豪,如鹽城縣曆史上出過的大人物——私鹽販子張士誠。
換句話就是平時身邊得有幫狐朋狗友,這樣你造反的時候有人幫着你一起幹。
當年開創漢朝的高祖劉邦就是這類人,本朝洪武皇帝雖說不是什麽土豪,也窮得要命,比陸四現在這境況還慘,但架不住人洪武皇帝打小一起玩的小夥伴多。
而這幫小夥伴裏偏偏就有能在中國曆史排上号的名将徐達和湯和,這就叫人沒處說理去了。
小小的鳳陽,卧虎藏龍,天意啊!
三是宗族。
這便最容易理解了,相當于打虎親兄弟,父子齊上陣。
封建社會,宗族裏的人造反,你宗親們不一起上,将來朝廷追究要搞誅三族、五族什麽的,一個也跑不了。
所以,宗族造反屬于常态,硬着頭皮也得上,尤其是血親們。
如此,好歹也有幫人。
簡而言之,也就是人、錢、勢。
發達靠這個,造反也得靠這個。說難聽點,要飯花子還曉得成群結隊呢。
陸四有什麽?
三樣他哪樣都靠不上!
首先,他陸四一個憨憨屁都不是,就别指望振臂一呼左鄰右舍們就扛起鋤頭跟你舉大事了。
其次,他一個普通的農家子弟哪來的狐朋狗友?論威望,上岡那些販私鹽的或者開賭局的流氓都比他有影響力。
最後,陸家不是大宗族,陸四他爺爺是個單枝,雖有三個兒子,但三家子孫連老的加起來男丁也不過才八個。
八個人,想幹嗎?
莫說攻打縣衙了,就是村裏的裏長鄉老你都沒辦法解決。更可能的是,陸四剛說要造反,他大伯陸有才就能一巴掌把他呼掉半口牙,然後把小四子綁了送官,省得禍害了陸家滿門。
嚴酷的現實迫使陸四必須承認他現在什麽都做不了,而且在相當長的時間内甚至是這一輩子,他都有可能隻是一個随風飄動,被曆史車輪滾動木然而活的一個鄉野小民。
不是每一個穿越者都有煽動蝴蝶能力的。
至于活下來,卻是沒有問題。
起碼陸四知道哪些地方危險,去不得。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亂世之中,小地方的好卻遠甚大城市若幹。
罷了揭杆而起,王侯将相甯有種乎的念頭,怎麽才能弄頓肉來解解饞才是陸四現在生活的正道。
于是,陸四到隔壁村閑逛了三次,終于摸準了吳老爺家那條黑狗的活動規律。
昨天夜裏,月黑風高,适合偷雞摸狗。
他爹陸有文不在家,跟他二伯陸有富去海子裏給人燒竈煮鹽了,因此倒不擔心深更半夜的動靜把他爹給驚着。
陸四有同夥,那個比他大一歲的侄兒,也就是他大伯陸有才的孫子陸廣遠。
廣遠這孩子雖說比小叔大一歲,但兩人打小在一塊長大,所以叔侄倆特親。
一聽小叔說去弄條狗,廣遠這孩子腦子一熱也跟着來了。當然,主要是因爲廣遠也想吃肉。
就這麽着叔侄倆小心翼翼的摸黑出了村直奔隔壁村,因爲沒月亮看不見路,又不敢弄個火把,兩人路上還摔了跟頭。
起初一切還順利,跟陸四的設想差不多,他們也的确等到了吳老爺家那條黑狗打院子裏出來,并且順利跟蹤到了村口。
可惜的是,叔侄倆正準備拿棍子去敲狗頭時,黑狗卻提前發現了他們,然後汪汪叫喚着竟是先朝陸四撲了過來。
黑狗叫聲驚天動地,把不知是村子裏其他人家養的狗,還是野狗給驚動一塊叫了起來。
陸四叔侄倆也是頭次做賊心虛的很,直接叫這架勢給吓得連滾帶爬溜了,躲在不遠處一條小河邊的蘆葦叢中生怕叫人給發現。
狗是沒打成,幸運的是也沒叫狗咬到,要不然誰知那黑狗有沒有狂犬病,真要是有的話,陸四也就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了。
等一切又恢複平靜後,叔侄倆這才敢從藏身地出來,然後垂頭喪氣一路互相拉幫着跌跌撞撞摸回家。
别提多洩氣了。
到家後,叔侄倆衣服都沒脫就往那木闆床上一癱,好一陣心跳才平複下去。
先前那一幕,也忒是吓人了,不是怕狗,是怕人。
這真要叫人家村子裏給逮住,雖說十裏八鄉的都認識,不會鬧出人命,可臉就是丢人丢到家了。
陸廣遠躺了一會,想着不安心,便坐了起來推了推旁邊跟死狗似的小叔,嘟囔一聲:“老爺,我先回家去了。”
陸四沒力氣動,隻朝侄子擺了擺手,悶聲道:“别回去了,這麽晚再叫你老子知道,問起來麻煩。”
“嗯哪。”
陸廣遠一想也是,應了一聲便和小叔團了個被窩。這一覺就是天亮,然後就被陸廣遠他爹,也就是陸四他堂哥陸文亮叫醒了。
陸文亮這名字是請社學的先生給起的,聽大伯說他們其實是有族譜的,他們那一代是有字輩,下一代是文字輩,再下一代是廣、義,合起來就是“有文廣義”,再後面是什麽大伯也不知道了,畢竟陸四他爺爺曉得也不多。
因爲長房同長子長孫緣故,大伯這才特地花錢給兒子和孫子起了名字,至于陸四按理也應該是陸文什麽的,但他爹舍不得孝敬先生,便就小四子小四子的叫了。
對于窮人而言,名字不名字的其實不那麽重要,反正陸四、陸小四也是個叫法,知道是哪個就行,又不是上學堂要先生點名。
“太陽曬到屁股了,你們兩個還睡嗎?.你說你個老爺,一天到晚帶着侄子也不曉得做呢昨個夜裏你們幹什麽去了?”
陸文亮推門進來直接把叔侄倆的被子掀了,可看着比自已小了近二十歲的堂弟,他也不知道是應該說他幾句還是不應該說他。
打心眼裏,陸文亮其實是把這個弟弟當兒子看的,誰讓他們年紀差了那麽多。
說起來,也是他爺爺厲害,五十多歲了還能老來得子。
“大哥,我能帶廣遠做什麽?瞧你話說的,廣遠就不能在我這邊睡啊?”
陸四吱唔過去,鹽城這片說的話是淮揚話,叫爹爲爺,大伯叫大爺,小叔叫老爺,爺爺叫爹爹,和其它地方不同。一開始他也沒習慣,時間久了也就那麽回事了。
“行了,不和你說多少了.爬起來去我家吃早飯,對了,你大爺找人想把你和廣遠弄外去跟人家學徒”
陸文亮一邊說着一邊把門都拉了開來,陽光一下曬到了床闆上。昏暗的房間也一下變得明亮起來。
不過這屋子裏從内到外透着寒酸,赤貧那種。除了睡覺的木床,就是張都有“包漿”的八仙桌,也不知是哪代的太爺留下的,另外就是兩條闆凳,除此之外,真的是什麽都沒有了。
并且由于屋子是用土塊壘起的緣故,牆壁看着凹凹凸凸的,不少地方都有一個個手指大小的洞,那是蜂洞。
一開春,這房子就熱鬧了。
“學徒啊?”
陸四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心裏想着自己現在這狀況窩在這破地方也不是回事,不如出去看看有沒有改變命運的機會。
再怎麽着,自己都是兩世爲人,見識還是有的,缺的不過是機會。念及于此,便問他大哥文亮道:“大爺叫我們到哪學啊?”
“揚州,跟人家學木匠,這個交易不醜呢,學外來的話來錢快呢。”
陸文亮也是打心眼裏想堂弟和自家兒子能有個出息的,這兩個一個19,一個20,偏都沒讨上媳婦,要是再晃個兩三年下去,到時哪裏還好讨媳婦。
就上岡這一片,家裏但使能湊點錢出來的,哪家小子不是十六七歲就成婚了的?
眼面前想要爲這兩小子讨上媳婦,要麽就是家裏能湊得出彩禮錢,要麽就是這兩小子能夠自已學門手藝出來,這樣人家女方就不太看重彩禮了。
畢竟,甭管什麽年頭有門手藝就餓不死人,人家嫁閨女的也看長遠的。
所以,陸文亮是非常支持他爹讓兩小子出去學手藝的。
“揚州好啊,大地方,爺,我去,我去!聽說揚州瘦西湖可美了,城裏人可多了!”
陸廣遠長這麽大最遠就去過百裏外的縣城,一下聽說能去大地方揚州城,那精神頭子很是興奮,
“讓你們去學手藝的,不是讓你們去玩的,”
陸文亮沒好氣的瞪了眼兒子,轉過頭卻見堂弟一點高興勁頭也沒有,反而繃着個臉,然後竟對他搖了搖頭,悶聲說了句:“大哥,我不去揚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