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将将過了一日,臨江縣的疫情就蔓延開來,最先發生疫病的三個地方被嚴密把控,成了禁區,除了官府中人與診治的醫師,旁人不得進出。
三個地方被困百姓近四百人,所有的食物、飲水、衣被都得從外邊運進去。
梁言得知這一消息十分憂心,一旦控制不好,這四百人全感染上疫病的話,将會成爲龐大的疫病源頭。
剛到臨江縣,他便騎馬趕往禁區查尋,勢必要弄清楚此次疫病産生的原因。
餘音也害怕自己染病,可她還是毅然的跟了上去,連帶着初一十五等全跟着一起,如此一來原本查探病源的事情變成了巡視。
爲了順便安撫民心,隊伍便成了餘音爲首,太子伴讀相陪的陣仗,以郡主之名慰問受災百姓。
餘音還是第一次真正的在災區進行巡視。
原本青石闆鋪就的街道完全被爛泥所覆蓋,完全看不出曾經的面目。
裏面還摻着着死去的魚蝦、鳥雀,破爛的竹籬、衣衫,甚至還有被埋藏在爛泥裏死去多時的災民……
大雪過後,将原本濕軟的爛泥凍成了硬塊,替代了原本的路面。
死屍的手就那麽僵硬的伸着,表面被暗灰色的爛泥包裹,就像是從地獄裏探出的鬼爪,恨不得抓撓住任何從旁經過的路人,再将他們拖入名爲死亡的深淵。
“言言,這些街道都沒人清理嗎?”餘音忍住惡心,略顯不滿的詢問着梁言。
災情過後,除卻救濟災民外,最重要的便是保持災區清潔,以免因死屍河底腐物引起疫病的發生。
梁言沉重的搖了搖頭,在餘音再次質問前解釋道:“怎麽沒有,我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讓馬元正帶兵清理街巷。
可是受災面積過大,相較之下人手不足,更何況近些日下雪使淤泥變成堅硬的凍土……我不是神,我也沒有辦法。”
他想起了剛到甯朔的時候。
那時甯朔城裏剛退了水,倒塌的房屋院牆都需要清理,更重要的是清理死屍,以免造成瘟疫。
他每日都得去各個地方巡視,看看底下的進度如何。
天上忽然飄起了雪,一團一團,越下越大,看着眼前滿目瘡痍還有衣衫褴褛的災民,他的心情格外的沉重。
災民安置工作雖然一直在有條不紊的進行,可對比起如此龐大的受災基數,進行的着實有些緩慢。
如今這雪一下,怕是又要死一些人了吧!
“各位大老爺,救救我們吧!”
“公子,救救老婦人吧!”
“大哥哥,我餓……”
看着衆多災民掙紮着求生,他的心情就格外的壓抑。百姓遭逢大難,他作爲赈災的主官,感覺肩上的責任無比沉重。
他們啊,可都是齊國的百姓!
“好吧,好吧,你别難受了,我錯怪你了。”
餘音扯着他腰側的衣服,輕輕的搖晃着。
楚離已是吐得不行,得靠初一和辛雲架着才能前行,便沒了破壞兩人氣氛的精力。
懷素落于最後邊,秋水長眸一直盯着餘音,見她伸手扯着梁言腰側的衣服,目光便多了絲冷意。
其實他也無法确定餘音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人,那個讓他愛入骨髓卻又恨入骨髓的人,他唯一的依據隻有那若有若無的氣息。
那道氣息自離雲都後已顯露了兩次,一次是被傳送到梁言身邊,一次是她忽然出現在郡主生祠。
這兩次究竟發生了什麽,他不清楚,冥冥之中有着東西在阻止他進行探尋。
他就隻能留在餘音的身邊,希望能窺見些蛛絲馬迹。
一想到餘音有可能是要找的人,心裏就有着歡喜,這讓他終于能結束常年的流離颠沛。
可一看到餘音對梁言撒嬌,心裏就有着恨意,他那麽愛卻又那麽恨的人怎麽可以喜歡上别人!
梁言長長歎了口氣,心感慰藉的摸了摸餘音的腦袋。
懷素雙眸一凝,一道寒芒朝梁言射去,卻在距離三尺的地方碰到了隐形的壁壘,最後消弭于無形。
疫區裏的災民很多,破爛的衣衫底下是累累的傷痕。在官府搭建的草棚下,三五成群的擠在一起,用體溫相互取暖。
餘音一行走過的時候,他們隻訝然的看了幾眼便收回了目光,縮起身子繼續打盹。
那一雙雙眼睛黯淡無光,看不到一絲的希望。
餘音心頭堵得厲害,那種沉悶的心情迅速将有梁言相伴的欣喜消磨殆盡,讓她怎麽也提不起精神。
“丫頭,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身在疫區,梁言頓時繃起心弦。
餘音隻是有氣無力的搖了搖頭,情緒低落的說道:“沒事。”
“末将馬元正見過郡主——”
馬元正身穿甲胄而來,身後領着一衆負責人,走到餘音的身前便躬身見禮。
周圍的災民一聽是郡主來了,原本黯淡的眸光瞬間明亮起來,起身一擁而上,若非有士兵維持秩序,恐怕她早被激動的人群給淹沒了。
“郡主郡主,您是來看我們的嗎?”
“郡主,你會保佑我們嗎?”
“郡主,此地髒污,您還是盡早離開,免得髒了您的眼。”
“郡主,我們能活下去嗎?”
“……”
餘音環顧四周,看着衆人殷切的目光,頓時感覺責任重大。
她颔首微笑,擡手止住了衆人的喧嚣之語:“諸位放心,無論是朝廷還是我,都不會放棄大家。
災難與疫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還沒否極泰來,大家就已經自我放棄!”
爲了安撫衆人,她隻好忍住尴尬,換上普度衆生的安然表情,輕輕揮袖,緩聲念道:“我以梧鳳郡主的名義起誓,上天會護佑你們,我與你們同在。”
周圍災民激動得痛哭流涕,直道“上蒼有眼”“天無絕人之路”等話語。
心定之後,很容易就被士兵驅散,餘音一行終于能繼續前行。
楚離因吐得太厲害,到達駐點的時候就被扶到了屋内,派了一名太醫仔細瞧看,至于梁言與餘音,則召了太醫令過來詢問疫情。
“這疫情實在蹊跷,蔓延的過快不說,感染的方式也是捉摸不透。
老夫活了幾十年,見過千奇百怪的病症,這次的疫情居然讓老夫尋不着頭緒!”
太醫令一下又一下的撫摸着下巴白須,如此沉重的話題,他卻紅光滿面臉帶笑意,似乎是遇見合乎心意的玩具。
太醫令乃太醫院官職最高的人,齊國醫學泰鬥,餘音雖對瘟疫有着淺薄的了解,卻也不好班門弄斧。
便斂了商讨的心思,一個勁兒的盯着太醫令颌下胡須。
她還沒摸過白胡須呢,不知道是什麽感覺?
正說話間,太醫令後脊一涼,微微垂眸就看見了目光幽幽的餘音,覺察她眸中深意,他連忙捂住胡須退了兩步。
“郡主可有什麽高見?”
餘音搖着頭:“沒什麽見解,您老繼續,繼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