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以農爲本不僅是大明的國策,更是華夏幾千年來根深蒂固的觀念。在大部分士紳看來,什麽都沒有家裏的田地重要。很多人在外面賺了銀子,便會回鄉購買田地,雖然田地收入很微薄。
“賢,張将軍說的在下自然明白,但是......”盧鄉紳苦笑着,讓他放棄家裏幾千畝田地如何舍得。
“但是沒了田地,就沒了依附在田地上的數百佃戶,世伯你在同安鎮恐怕再也無法一言九鼎了是吧?”張煌言笑道,言語雖然溫和,卻直指人心,讓盧鄉紳駭然變色。
種田利潤雖然不如做生意,但爲何無數士紳仍然大肆兼并田地?原因就在于此。
有了大量田地,就有了衆多佃戶,這些佃戶佃種他們的田地,就不得不以他們馬首是瞻,不得不聽從他們号令。所以才有了跨州連縣一言九鼎的豪紳,這些豪紳說的話對百姓來說比官府還管用,便是官府都不得不看士紳們的臉色。
沒了田地,沒了佃種關系,百姓們自然不會再聽士紳的,士紳們的地位不說一落千丈,但卻會遠不如前。到時随便一個官吏都能拿捏他們。
而這,才是盧鄉紳等人不願交出田地的真正原因。
“均田乃是陛下親自制定的國策,爲此陛下不惜帶領大軍南巡,不惜冒着逼反各地士紳官員的危險。江西福逆邅稱監國勾結反賊,逆臣袁崇煥率領大軍進攻南京,其原因皆在于此。朝野之中反對者更是無數。
但即便如此,陛下仍然矢志不移,不惜以萬乘之尊禦駕親征,不惜與天下所有士紳爲敵,爲的是還天下以真正的公平平等,爲的是讓無數小民能夠活命,爲的是建立一個前所未有之強盛的大明。
如今二十萬江西叛軍被全殲,陛下從遼東調來邊軍十萬,共二十萬大軍,要一舉把江西踏平,順者昌逆者亡,何去何從,盧世伯你盡快決斷!”張煌言不願再墨迹,直接攤牌道。
“我,我......”盧鄉紳臉色變幻,一時間哪裏能下出決定。
“不願合作,那便是禁衛軍的敵人,等到李總兵率領大軍到來時,便是玉石皆焚。該清算的一定會清算!”張煌言繼續逼迫道。
“我聽您的。”威脅之下,盧鄉紳終于拿定了主意,因爲他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走。
因爲先前幫着張煌言收糧,張煌言又殺死巡檢司士兵多人,在監國朝廷眼中,恐怕他已經是“叛逆”,若不再幫張煌言,恐怕最終兩面都讨不了好。雖然最終家中的田地仍然保不住,但能和禁衛軍結個善緣并且立下一些功勞的話,将來相比其他士紳來說,會好上很多。
“張将軍你說怎麽辦吧,我都聽您的。”拿定了主意後,盧鄉紳迅速擺正了位置,以下屬的姿态問道。
張煌言想了想,直接吩咐道:“你現在派人去附近各鎮,把其他鄉紳都喊來。”
盧鄉紳點點頭:“好的,可是若其他鄉紳不肯來怎麽辦?”
大家都是士紳,直接喊其他人來太過失禮,其他士紳也未必願來。
“你告訴他們,有天大的好事等着他們,不來會後悔莫及。”張煌言道。
“行,我這就派人去。”盧鄉紳也不墨迹,立刻辦事去了。當天便派出了七八個家仆,去附近其他鄉紳送信。
不得不說,盧鄉紳還是有些影響力的,第二天的時候,便陸續有士紳來到了同安鎮,來的都是距離同安鎮比較近的士紳,至于更遠的士紳,則根本來不及。
“盧兄到底什麽事啊,心急火燎的讓人叫我過來。”
“什麽天大的事,要不要這麽故弄玄虛?”
“盧兄,是不是要娶二房了,這麽急我可沒有時間準備賀禮啊。”
面對這些相熟士紳的詢問,盧鄉紳一律打哈哈,就是不說請他們來的原因,隻說等一會兒會介紹個人給他們認識認識。
中午時分,周圍鄉鎮的士紳基本上都到齊了,共來了四個鄉紳,都是盧鄉紳的好友。
“見過諸位前輩?”張煌言終于出場來,向着衆鄉紳抱拳道。
“這位小哥是?”白水鎮的王鄉紳笑着看向盧鄉紳。
“在下張煌言,乃是福建水師參将。”張煌言自我介紹道。
衆鄉紳頓時大驚。江西反賊和袁崇煥合流共同擁立朱由崧爲監國後,得到了整個江西的官員士紳支持,在場的這些士紳也都是支持南昌朝廷的,也就是說他們實質上也已經是朝廷的叛逆,和禁衛軍是敵對關系。
“盧兄,這到底怎麽回事?”極高鎮的馬鄉紳冷冷問道。
“諸位兄長聽我說。”盧鄉紳苦笑着。
“還是讓我來說吧。”張煌言打斷了盧鄉紳的話。
“陛下決定發大軍五十萬,征讨江西反賊,我福建禁衛軍便是其中一路,由福建李總兵統帥五萬大軍翻越武夷山進攻建昌府。而我便是大軍先哨,率先過來,一是爲了探查敵情,再就是聯合心向朝廷的義士。諸位都是大明舉人,都是讀聖賢書的讀書人,自然明白忠君愛國之道理。我便請盧世伯召集大家過來,商議一些事情。”張煌言道。
五十萬大軍!
福建禁衛軍五萬要進攻建昌府!
在場的士紳們一下子被震的外焦裏嫩。
他們雖然支持南昌監國朝廷,但也不是傻子,知道該如何取舍。江西軍隊二十萬全軍覆滅,皇帝又派了五十萬大軍前來征讨,隻要稍微不笨的人都清楚,南昌監國朝廷已經大勢已去。在場的這些士紳,雖然隻是舉人功名,卻也是從成千上萬讀書人中厮殺出來的,就沒有笨的。這個時候,自然知道如何取舍。
“陛下終于派大軍來了,我等江西百姓終于等到了啊。”一個驚喜的叫聲響起,卻是得勝鎮的張鄉紳。
就見張鄉紳身體哆嗦着,露出無比激動的神色,喜極而泣道:“自從福逆擅稱監國,割江西謀反以來,我等士紳盼王師如盼甘霖,終于等到了啊!”
不要臉!其他鄉紳鄙夷的看着張鄉紳,然而轉過頭來,卻都露出了谄媚之色,
“是啊,終于等到了啊。”
“南昌那些逆賊無君無父,一個個都罪大惡極,我等都恨不得食其肉,但勢單力薄,對他們沒有辦法,王師來了實在太好了。”
盧鄉紳茫然的看着這些人,仿佛不認識了一樣。在以前,隻要提及皇帝的均田之策,這些人都恨得牙根癢癢,紛紛叫嚣着希望監國早派大軍清君側廢掉無道昏君,現在卻都擺出一副忠君愛國的樣子來。看起來還是老夫最耿直啊,盧鄉紳心中歎道。
“盧世伯。”張煌言看向正在發呆的盧鄉紳。
“啊?”盧鄉紳回過神來,“大家說的對,咱們早就盼望王師過來了。對了,此次召集大家過來,張将軍有話要說。”
“張将軍有什麽話盡管說吧,我等必然全力支持。”衆士紳紛紛說道。
張煌言很滿意,這才是正常操作嘛。同樣出身官宦之家,張煌言對這些士紳自然非常了解,這些人别看平時表現得如何大義淩然,面臨危險時,一個個都會做出從心選擇。叛軍勢大他們支持叛軍,禁衛軍殺來,他們自然會支持禁衛軍。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張煌言道,“李總兵即将帶領五萬大軍進攻建昌府,我受命爲大軍前哨,諸位既然心向朝廷,那便聽我号令,大家回去召集佃戶青壯,明日來同安鎮彙合,聽從我的号令。”
“張将軍,既然大軍就要來了,還讓我們召集青壯作甚?”王鄉紳小心的問道。
“不妨告訴你們,李總兵已經帶兵出發,還有五六日便能到達建昌府,但是我的行蹤已經被巡檢司發現,就在昨日,巡檢司士兵來到同安鎮,被我帶領手下擊退,殺死十多人的。我擔心他們逃走後會帶領更多人再次殺來,搶去我采買的軍糧,所以才要大家召集壯丁前來。”張煌言解釋道。
“原來先前是将軍您在收糧啊。将軍放心,區區巡檢司而已,并沒有多少兵丁,不用怕他們。”馬鄉紳笑道。
張煌言道:“怕我倒是不怕,就是擔心軍糧有所損失。數萬大軍翻越群山,運送糧草不容易,我才作爲先哨來此買糧。若是這些糧食損失緻使大軍過來後沒了糧草,會發生什麽事很難說。”
還能發生什麽事啊,大軍沒了糧食自然不會餓着,自然會縱兵劫掠,想到這裏,衆鄉紳不寒而栗。數萬大軍放開了搶掠,到時第一個倒黴的便是他們這些擁有大量财富糧食的鄉紳。
“張将軍放心,我這就回去召集人手。”馬鄉紳拍着胸脯保證道。
“我也一樣。”其他鄉紳紛紛道。
“那就拜托諸位了。還有,因爲時間太過倉促,我采購的糧食有限,麻煩大家再多賣一些糧食給我,我會按照市場價給錢。”張煌言繼續道。
“要什麽銀子,不要銀子。我願意獻出五百石糧食犒軍。”
“我獻八百石。”
“我獻一千石!”
衆鄉紳紛紛道。
“如此就拜托諸位了,大家現在便回去吧,我想明天一早便能看到青壯過來。”張煌言抱拳道。
衆鄉紳紛紛告辭,各自離去,張煌言微笑着親自把他們送到門外。
“不愧是讀聖賢書的鄉紳,都是聰明人啊。”張煌言笑着對盧鄉紳道。
盧鄉紳臉紅了下,轉移話題道:“巡檢司應該不會再派兵過來的吧。”
張煌言點點頭:“以巡檢司的實力,還有那馬巡檢的秉性,肯定不敢再帶人殺來。”
“那您爲何還要大家召集青壯?”盧鄉紳詫異的問道。
“因爲我想打出去啊。”張煌言笑道。
“打出去?”盧鄉紳不解道。
“世伯您不是外人,我不妨直說了。糧食籌集的差不多了,夠大軍吃一些時日,但大軍到來前這段時日,我不想幹等着,想帶人拿下新城縣城,也好多立一些功勞。”張煌言笑道。
“啊!”盧鄉紳震驚了,連忙道,“大家召集的青壯都是一些隻會種地的農夫,根本就不懂得打仗啊。”
打仗會死人的,這些青壯包括同安鎮的青壯,很多都是盧鄉紳的族人,他可不願看到這些人死在戰場上。
“放心,他們不懂打仗我懂啊,我手下有一百人,都是久經沙場的精銳,縣城又沒有精銳,頂多是一些衙役,拿下縣城再容易不過。”張煌言笑着說道。
至于召集青壯真正的原因,卻是不能和盧鄉紳說。
巡檢司的人逃回之後,必然會向上面報告,新城縣雖然沒有軍隊,但建昌府城卻有啊,數千軍隊殺來,不是手下這百十人能抵擋。所以張煌言決定主動出擊,先帶人拿下新城縣城,然後拒城而守,抵擋建昌府的叛軍。隻要堅持幾日,堅持到李彥直率領大軍進入建昌府就好。
至于什麽爲了立功,不過是爲了忽悠盧鄉紳而已。
爲什麽不守在同安鎮?同安鎮無險可守啊。拿下新城縣後,至少有城牆,可以抵擋叛軍的進攻。
張煌言知道,即便各鄉紳聽話,各自召集各鄉青壯前來,頂多召集幾千人而已,這些青壯都是沒經過訓練的農民,根本就無法派上戰場,即便是和進攻的叛軍同等數量,他們也不是叛軍的對手。
但守城卻不一樣,守在城牆上,隻要有力氣往城下扔磚石,便是女子也能守城,這些青壯們足以勝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