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百姓從來都是最能忍受苦難的百姓,但凡有一點活路,就沒有人願意造反。而相對廣大農村地區的佃戶貧民,蘇州城裏的百姓日子過得還算不差,最起碼吃飽飯沒有問題。所以讓他們去和跨刀拿槍的錦衣衛争鬥,他們如何願意?哪怕是士紳家的奴仆也不敢。
張溥之流想煽動百姓攻擊散發報紙的錦衣衛基本上不可能,隻能另想其他辦法,故才讓人給陳子龍帶話,請他去城外虎丘辯論。隻要能在辯論中赢了陳子龍讓其一敗塗地,自然沒人相信陳子龍。即便辯不過陳子龍,也可以想其他辦法,比如設法讓陳子龍回不了蘇州城.
對張溥等人的打算,陳子龍也心知肚明,不過也并不在意。
報紙的事情已經步入正規,除了抽空撰寫幾篇下一期的文章,其他事不需要陳子龍多過問。爲了加快印制速度,陳子龍命人購買了一家印書坊,采用了活字印刷的方法,不需要雕版,出報紙速度很快,每五日出一刊報紙。
現在報紙的事情交給了夏允彜負責,陳子龍把更多心思用來盤算現在的局勢上面。巡撫梅葆華八千大軍被一把火燒掉的消息傳回了蘇州以後,蘇州城内百姓已經有些惶恐。而現在,湖匪攻下了五十裏外的吳江縣,更是讓蘇州城内外百姓惶恐不安,生怕那些湖匪殺來蘇州。城外居住的富戶紛紛躲進城中,寄希望于蘇州高大城牆保住自己性命。然而城外的大量的工坊商鋪卻沒法搬進城中,一旦湖匪殺來,這些産業必然保不住。
而蘇州大部分百姓都是普通人,或者靠在工坊做工賺錢養家,或者在店鋪裏當夥計。蘇州城外的工坊至少有上千家,一些大的工坊比如織綢作坊,動辄雇傭工人數百上千人。蘇州城内外的工人,數量至少幾十萬。還有那些賣菜賣飯的小商小販,整個蘇州城總人口早已超過了百萬!
這麽多百姓,想進城中躲避根本不可能,城中也容納不下那麽多。而且對很多工人來說,不做工就沒有收入,便會餓肚子,所以明知道湖匪就在數十裏外,雖然心中惶恐無比,卻也不得不去工坊做工。
倒是工坊的主人,那些富商士紳,選擇了逃離城外,或者躲在城中,或者遠遠的逃了出去。因爲誰都知道,蘇州的軍隊已經被打光,現在整個蘇州城除了府衙縣衙的差役,就再也沒有其他武力!
要想救蘇州城,除非向鎮江府的皇帝求援。然而士紳富商們對皇帝的害怕不亞于湖匪,擔心皇帝一旦來了,會順勢進行均田釋奴之事,說不定還會對富商士紳進行抄家,那樣還不如讓湖匪來搶.
真正知道湖匪底細的士紳很少,隻有沈家主、張溥等少數人,普通士紳是不清楚湖匪輕易不會來蘇州的。總而言之,上到普通士紳,下到工人夥計,絕大部分蘇州百姓皆處在惶恐之中。
而這種緊張恐慌的氣氛,陳子龍自然能夠感覺的出來。仔細想過以後,陳子龍發現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一個掌控蘇州民心的極好機會!
“彜仲兄你在這裏看着點,我去趟府衙。”陳子龍道。
“多帶些人去,小心張天如那些人亂來。”夏允彜囑咐道。對好友的想法,夏允彜自然清楚。
“沒事的,在虎丘辯論之前,張天如不會對我動手。”陳子龍不在意道。
話雖如此,陳子龍還是在衣服下穿了軟甲,在腰間挂了一柄寶劍,懷裏還揣着一柄匕首,然後喊來兩個禁衛士兵充當護衛,這才安步當車向宅外而去。
“人中兄要出門?”黃宗羲和顧炎武正在院子裏下棋,驚訝的問道。
“在屋裏呆的久了,出去透透氣。”陳子龍笑道。
黃宗羲張了張嘴,想告訴陳子龍小心些,又閉上了嘴巴,因爲那不是明說張溥會派人對陳子龍不理嗎,雖然對張溥最近的行爲有些不滿,黃宗羲卻也不想在人前說張溥的不是。
“正巧,我也呆的悶了,就和人中兄一起逛逛。”黃宗羲道,心想若是張溥派人刺殺陳子龍,自己還能替陳子龍擋一擋,畢竟也是朋友,總不能看着陳子龍去送死。
“我也一起去。”顧炎武也笑道。
陳子龍看了看二人,微微一笑:“那感情好。”
陳子龍帶着兩個護衛,黃宗羲和顧炎武也各帶兩個下人,一行人走在大街上,看起來頗爲人多勢衆,引得街上人目光。
“陳人中,黃太沖,你們,你們怎麽在一起了?”有士子迎面走來,看到衆人驚問道。
陳子龍微微一笑:“正巧和太沖兄偶遇,正要到處轉轉,這位仁兄若是有空不妨一起。”
“不了,不了。”那士子忙不疊的道,轉身迅速的離開了。
“和我在一起恐怕會連累太沖兄、彜仲兄被人誤解。”陳子龍歉意道。那士子之所以離開,定然是害怕和陳子龍在一起,擔心會被複社中人誤會和陳子龍一夥兒,對此陳子龍自然心知肚明。
黃宗羲冷笑道:“誤解了又如何,我黃宗羲不需要看任何人臉色!”
顧炎武笑道:“人中兄,剛才那士子看起來面生的很,卻不知是何方人士?”
陳子龍搖搖頭:“我也不認識”
複社士子數量多達數千,便是這蘇州城中也有好幾百人,陳子龍三人是複社名士,複社中人自然都認識他,而他們卻未必能認識所有複社中人,特别是一些名聲不顯的普通秀才,就比如剛剛那人。
“是子龍先生?”街上突然有人問道,衆人看去,卻是一個身穿青衣短襟打扮的年輕人,從打扮來看應該是哪家店鋪的跑堂或夥計。
“正是在下。”陳子龍微微一笑。
那夥計很激動,迅速來到陳子龍面前,舉着手中的報紙:“子龍先生,您的文章寫的真的太好了。都是娘生爹養,自然應該人人平等。可是子龍先生,人人平等真的能夠實現嗎?”
陳子龍微笑道:“當然能夠!隻要天下人都認同人人平等思想,自然能夠早日實現。”
“可是怎麽可能天下都認同啊!”那夥計歎道。賤民貧民普通百姓希望人人平等,可是那些富人士紳豪門官老爺們豈能願意?都人人平等了,他們欺壓奴役何人?
“所以需要認同平等思想的人都聯合起來,集結在一面旗幟之下,這樣才能和那些不認同者對抗。”陳子龍微笑道。
“聯合起來?怎麽聯合啊,結社嗎?”随着二人的談話,街上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有人插嘴問道。
“結社也未嘗不可。”陳子龍點頭道。張溥等人能組織複社把士子聯合一起形成一股龐大力量,自己同樣可以效仿,但需要得到皇帝的同意。
“若是結社,我願追随子龍先生身後!”第一個說話的夥計斷然說道。
“我等也願附子龍先生尾翼!”其他人也紛紛說道。
皇家百姓報已經賣遍了蘇州城,對報紙中描寫的人人平等社會,描寫的陝北山東等地沒有士紳官吏壓迫的生活,很多底層百姓是非常的向往。
底層百姓永遠是最苦的百姓,無論是農村還是城市底層。在場的這些人也許能吃飽肚子,但平日裏卻也飽受欺辱,而人人平等的社會讓他們非常的向往。
“不是追随我,是追随皇帝陛下。我寫的所有文章都是出自陛下授意,也是陛下派我來蘇州辦報紙。”陳子龍連忙說道。
“皇帝陛下萬歲!”那夥計高聲喊道。
“皇帝陛下萬歲!”其他人也紛紛跟着喊。
雖然從沒見過皇帝,但報紙上把皇帝誇成了一朵花,簡直是愛民如子的一代聖君,攻無不克的一代戰神,所以對皇帝他們也心存敬畏。
“子龍先生,陛下真的會釋奴嗎?”一個人問道,看他打扮分明是哪家的奴仆。
“當然會。在陝北,在山東,已經沒有奴仆了。陛下已經下令,要在江南進行釋奴,整個大明都要取消奴籍,所有奴籍賤籍都要轉爲民戶!”陳子龍斷然說道。
“那感情好,感情好。”那人激動的道。
“陛下正在鎮江釋奴均田,等鎮江的均田完成以後便會到其他府縣,很快會來蘇州,大家耐心等待便是。”陳子龍朗聲道。
圍着的衆百姓聞言皆興高采烈。這些百姓,有相當一部分都是奴籍,雖然靠着給主家做事也能混個衣食無憂,但對很多人來說,奴籍便意味着不自由,意味着子孫後代都是賤籍,再聰明讀書再好也沒法做官。自己是奴仆也就罷了,但誰想世世代代都給人當下人?
圍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黃宗羲和顧炎武都被擠到了人群之外,看着這衆多興高采烈的百姓,黃宗羲和顧炎武相視一眼,都能從對方眼中看到震驚。
對人人平等的思想,黃宗羲和顧炎武并不十分認同,可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支持平等思想,支持陳子龍。短短時間,便圍攏了上百人之多,這些人都是被陳子龍吸引而來,都滿懷着對人人平等的向往。這些人都是最普通的工人,都是最普通的夥計,都是最普通的平民百姓!整個蘇州城這樣的人實在太多太多!
複社号稱數千士子,可和這無數的普通百姓相比,實在是少數.
“一張報紙,便能起到如此大的作用,真是匪夷所思。”顧炎武喃喃的道。之所以會有眼前的一切,自然是因爲報紙宣傳的作用。二人親眼所見,數日時間,陳子龍帶人印刷了數萬份報紙,發遍了蘇州城的大街小巷,人人平等思想搞得人盡皆知,自然引得無數底層百姓向往。
“不僅是報紙,更重要的是陳子龍背後是皇帝”黃宗羲歎道。
皇帝是天子,是大明的主人,是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人,這是所有百姓的看法。現在既然連皇帝都支持人人平等思想,宣布釋奴均田,那便意味着事情能夠做成,人人平等也許真的能夠實現。而有皇帝支持,自然不用怕士紳富戶鎮壓。說不定再過一段時間,欺壓他們的士紳富戶都被皇帝收拾,就像報紙上宣傳的陝北和山東的士紳地主那樣。
“彜仲賢弟,你說我們堅持的真的是對的嗎?”黃宗羲突然說道。
“太沖兄什麽意思?”顧炎武愕然道。
“我們認爲尊卑有别、上下有序,不應該有絕對的平等。可是賢弟你看這街上百姓們的表情,可見他們真的希望人人平等啊。”黃宗羲歎道。
顧炎武默然了。
“我們推崇三皇五帝之時,認爲哪個時候是最美好的時代。可是三皇五帝之時,不論是皇帝還是大臣,都親曆親爲帶着百姓做事,所有行爲都是爲了百姓。哪像現在,士紳官員高高在上,做官稱之爲牧民,把天下百姓當作牛羊一般。”黃宗羲繼續道。
顧炎武歎了口氣,尊卑有别上下有序,是所有上位者的想法。士紳豈能和賤民一樣,官員豈能和百姓平等?
“我等讀書目的,是爲生民立命、爲天地立心、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自然應該以天下百姓之心爲我心,以天下百姓所想爲我想!”黃宗羲繼續說着,眼睛越來越亮。
“百姓愚昧,不知何爲真理啊.”顧炎武猶豫道。
“不,不是百姓愚昧,而是我等讀書人一直在行愚民之事!”黃宗羲斷然道,“無論四書五經,還是曆代先哲教誨,皆沒有把人劃分爲三六九等,聖賢書中可沒有賤民二字!是後學儒士,曲解聖人教誨,爲了擡高儒士之地位,打壓百家,貶低百姓!”
“太沖兄你.”顧炎武震驚道。
“我的想法改變了,我覺得我應該和無數底層百姓站在一起!而不應該自恃舉人身份,非要高人一等。”黃宗羲道,“彜仲賢弟,你想通了嗎?”
顧炎武閉上了眼睛,良久之後緩緩睜開,臉上露出了微笑。
ps:這一章寫出了我所想,但水平有限,沒法做到引經據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