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滾滾直沖雲霄,烈火熊熊很快竄到了第二層,起火了,山塘街上,各家店鋪的人紛紛提着桶打水,試圖幫着滅火。相鄰的幾家店鋪更是慌作一團,拼命的往外運着東西,山塘街上亂作一團。
不知何時,有大量的地痞流氓出現,沖進了各家店鋪,開始打砸搶劫,頓時整個山塘街都亂了。而騷亂還在迅速蔓延着,向着城内其他地方蔓延開去.
“咱們去哪裏?”逃離了報社後,眼看後面沒有人追,夏允彜問道。
陳子龍想了想,一時間也沒了主意。他本就不是蘇州人,來蘇州也多住在友人家裏,可他的友人也多是複社中人,現在複社以他爲敵,誰還肯收留他啊?
“去織造衙門!”護衛他們的閻明達突然沉聲說道。
“織造衙門?”夏允彜愣了一下。
陳子龍卻是眼前一亮。在蘇州,若說安全的地方,應該就是織造衙門了,因爲織造衙門直屬于内廷!負責織造衙門的是皇帝派出的太監,自己若是上門求助,絕對不會不管自己!
可是陳子龍卻有些猶豫,他畢竟是舉人出身,也是士林一員,對投奔太監有着本能的抵觸。
“别猶豫了,他們追上來就不好了。”閻明達催促道。
陳子龍一咬牙:“走,去織造衙門!”
本已經被污蔑爲奸佞,再被扣上一個勾結閹宦又能如何?再說人人平等,太監也是人,沒什麽不能來往的!
一行人迅速遠離山塘街,向着織造衙門跑去。
“報社起火了!”突然有從人叫道。一行人連忙扭頭看去,果然見到報社方向濃煙滾滾。
“他們怎麽能這樣啊!怎麽能幹出放火的事!”夏允彜怒道。山塘街店鋪林立,這一失火還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
“無他,制造騷亂罷了。”陳子龍已經看透了。
一行人快速走着,一個個走的氣喘籲籲,用了小半個時辰,才到了織造衙門附近,誰知卻看到前面人潮洶湧,就見織造衙門門前聚集了無數的百姓。
“怎麽回事?”這次連閻明達都愣住了。織造衙門直屬内廷,是皇帝親自派太監管理,什麽人竟然如此大膽敢圍攻織造衙門?
閻明達示意了一下,随從的一個便裝錦衣衛迅速脫離了衆人向着織造衙門而去,去探查發生了什麽,片刻之後又跑了回來。
“各位大人,聽說是不滿織造衙門橫行霸道、以低價強行征收織戶手中的綢緞,所以織戶們自發前來讨要說法,要求織造衙門賠償損失,并且以後不許強行從織戶手中收綢緞。”那錦衣衛禀告道。
“這,這是要造反啊!”閻明達震驚道。織造衙門直屬于皇家,擔負着爲皇宮輸送絲綢之任,并且織造衙門每年的利潤也是宮内一個很大财源。這幫織戶敢圍攻織造衙門,等于是逼迫皇家!
陳子龍歎了口氣,他知道這必然是出自張溥的手筆。圍攻織造衙門,在整個蘇州城制造騷亂,再把這一切都推到皇帝均田上,說是均田造成了江南恐慌,以此要挾朝廷逼迫皇帝放棄均田之策。這種事情張溥玩得很熟,和天啓六年的蘇州民亂如出一轍。
但這真的有用嗎?皇帝又豈會因此妥協?
陳子龍雖然隻見了朱由檢一面,卻知道朱由檢所謀甚大,是要把整個士紳階層完全掀翻的,豈會因爲這點事情而輕易妥協?
也許張溥等人還有其他手段吧。
不過這種情形,織造衙門卻是沒法去了。
“要不去阊門吧,我有房遠親在阊門外有家商鋪,就是平常不太來往”夏允彜猶豫道。
平常不太來往,這個時候麻煩别人自然不方便。再洩露了行蹤引來了那些人的攻擊就麻煩了,陳子龍搖搖頭,否定了夏允彜的提議,然後看向了嚴明達,想知道身爲錦衣衛的嚴明達有沒有辦法。
“可以去城外驿站,驿站現在屬于錦衣外衛,雖然和我錦衣衛不是一個系統,但也算是自己人。”嚴明達想了想,道。
昔日的驿站經過改編以後,驿丞驿卒都給了錦衣外衛身份,使得他們有了對過往官紳說不的底氣,地位變得有些超然。而且驿站還有另外一層任務,便是做皇帝在地方的耳目。
陳子龍眼前一亮:“就去驿站!”
驿站雖然人來人往,但卻有大量的房間,隐藏自己這些人沒有問題。而且借助驿站人手,印好報紙以後可以迅速的散發出去。直到現在,陳子龍都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
一行人迅速調頭,又向西面的阊門而去。出了阊門往西不遠便是京杭運河,蘇州驿站便位于運河東側。
然而走了沒有多久,迎頭突然遇到了熟人,卻是黃宗羲和顧炎武二人。衆人見面,都是非常的驚訝!
“子龍兄”黃宗羲拱手道。
陳子龍冷冷一笑:“太沖兄是幫張天如拿我的嗎?”
黃宗羲歎了口氣:“我要是說我并不清楚此事,子龍兄相信嗎?”
陳子龍深深的看了黃宗羲一眼,看黃宗羲神色不似作僞,便點點頭:“我信你。以太沖兄的人品不至于做出這樣的事。不過我現在有急事,咱們改日再會吧。”
“子龍兄是要出阊門嗎?城門外并不安全。”黃宗羲連忙說道。
“太沖兄是說?”陳子龍驚問道。
黃宗羲沒有解釋,隻道:“子龍兄若是信我,我可以幫子龍兄找處住處。”
“太沖兄不怕張天如知道了怪罪于你?”陳子龍愣了一下,微笑道。
黃宗羲搖搖頭:“本就是理念之争,何至于打打殺殺,張天如此次是錯了.”
“黃太沖會不會賣了咱們?”路上,夏允彜悄悄問道。
陳子龍微微一笑,悄然道:“不會。若是做出出賣朋友的的事,他就不是黃太沖了!”
和黃宗羲相交多年,陳子龍深知黃宗羲是一個何等驕傲的人,根本就不會做出兩面三刀的事情。而且黃宗羲若是真的賣了自己的話,等到皇帝大軍來到蘇州,必然會爲了自己報仇,黃宗羲不傻,如何會做出抄家滅族之事?
而收留了自己,傳了出去,黃宗羲必然遭至張溥不滿,黃宗羲也是複社名士,若是和張溥因此發生矛盾,本來就是因利而合的複社說不定會因此分裂。而這也是陳子龍願意聽從黃宗羲安排的原因。
此刻,被陳子龍念叨的張溥并不在蘇州城中,而是在太湖中洞庭西山。
浩瀚太湖,方圓數百裏,湖中島嶼無數,而臨近蘇州的洞庭西山是太湖中最大的島嶼。西山島四十一峰,風景秀麗,島上建築多達百處,皆是蘇中士紳們的園林别院。整個西山島方圓數十裏,整個都屬于吳中士紳所有!根本不許平民前來。
此刻,張溥正處在西山島最大最豪華的一處庭院中,庭院樓台水榭風景秀麗,江南園林之美,盡在其中。
花廳中,七八人相對而坐,正惬意的飲酒賞菊,看似非常的惬意。但他們談話的内容卻一點也不輕松。
“那雜貨鋪被燒,山塘街一片混亂,騷亂已經蔓延開來,可惜的是陳子龍卻失去了蹤迹。”張溥歎道。
“失蹤了便失蹤了吧,好歹也是士林中人,若真是弄死了也不好交代。”主位上是一個身穿白綢袍服中年人,擺手道。
“近千人圍攻織造衙門,織造太監吓得派人跳牆去巡撫衙門求援,巡撫大人派出了幾十個标兵,卻不敢驅趕人群,隻在遠處圍觀。”張溥笑道,“看在巡撫大人心中清楚,若是皇帝的人到了蘇州,他這巡撫也算做到頭了,隻希望事情鬧得更大一些。”
“山塘街,織造衙門,隻憑這兩處卻是不夠。”白綢中年人搖頭道。
張溥道:“沈家主不用急,最遲晚間就會有大的響動!咱們且等着便是。”
“哈哈,天如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白綢中年人笑道,“諸位,此次若是事情能成,天如居功至偉,大家敬他一杯!”
“天如兄辛苦了!”
“天如賢弟請!”
花廳中其他人紛紛舉杯笑道。張溥連忙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别看他号稱複社首領,其實不過是在場的這些人推到前面的而已。
張溥野心勃勃,雖然還未考中進士,卻想着操控朝堂甚至操控整個大明。但是他知道以他自己的力量根本做不到這些,所以主動聯合吳中最有權勢的這些人,在他們幫助下成立了複社,然後以複社的名義招攬江南士人,若是沒有背後的這些人的支持,複社如何能在短短一年時間發展到兩三千人?便是很多朝廷官員都進了複社拜在了張溥門下。
然而正當張溥躊躇滿志之時,皇帝卻停了科舉,本來應該高中進士的他還是舉人,沒法獲得官員的身份。而更讓張溥和他背後的人驚怒的是,皇帝竟然南巡了,所過之處驚濤駭浪。眼看着山東的士紳官員都被皇帝收拾,連揚州城中的鹽商也被皇帝搞挺。現在皇帝過了長江駐在鎮江,正在鎮江均田釋奴,下一步必然來蘇州均田。
對蘇州士紳們來說,這是一個天大的噩耗,他們自然不甘心自家田地被均,自然不甘心失去士紳之特權!這些士紳盤踞江東多年,早把江東當作自己的地盤,對皇權并沒有多麽敬畏。說實話,自從大明成立以來,江東的士紳們對朱家就不是很喜歡,因爲從朱元璋開始,曆代皇帝對江東士紳都太過苛刻!
正常情況下,江東士紳們再不喜歡朱家,也不會作亂。畢竟他們的特權也是依附在朝廷之上。可是也不意味着他們對皇帝會有多麽忠誠。
在另一個時空,雖然江東抗清抗的看似很厲害,其實并不是江東士紳真的就忠于明朝,而是清兵觸動了他們的根本利益。一開始當清兵南下的時候,整個江東也麻溜的投降了,并無多少抵抗,相反相鄰的浙江還有張煌言等人堅定抗清。然而等平定江南以後,滿清出了昏招,多爾衮下令剃發易服,這才惹惱了江東士紳,再加上清兵在江南搶掠燒殺胡作非爲,才有了江陰、嘉定等地紛紛抗清。
對江東的這些士紳來說,隻要能保證他們的利益,誰做皇帝都一樣。可若是觸動了他們的利益,他們便會反抗,明的不行便來陰的。
真正的名門大族并不會赤膊上陣,張溥便是他們推出的代表。隻要張溥聽話,他們便會一直支持張溥。而在另一個時空,張溥名聞天下,勢力大到能夠挾制朝廷,便是首輔周延儒也不得不聽他的。号稱能夠遠隔千裏控制朝堂,進而生出了勃勃野心。也許是野心太大,讓很多人感到不安,最終莫名死掉。
當然現在,張溥還是一個好用的打手,這些人對張溥還很滿意。
衆人吃吃喝喝,談笑俨然。正事談過後,那沈家主揮揮手,一隊青春靓麗的歌姬進入花廳,挨着衆人坐下,衆人更加的放浪形骸起來。絲竹響起,一個歌姬手撫瑤琴唱起歌來。
半個蘇州一片騷亂,而這洞庭西山燕舞莺歌,相距不過數十裏,卻仿若兩個世界一般。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太湖深處,數十艘沙船趁着夜色駛了出來,出太湖入運河,向着蘇州城北駛去。運河上燈火點點,河邊到處停泊着船隻,船夫們驚訝的看着這支夜間出航的船隊,卻也沒有多想。
船隊過了蘇州向北又行了二十裏,前面便是浒墅關,有守關的士兵揮動着燈籠,喊叫着命令船隊停下來。
浒墅關是蘇州城北稅關,任何船隻南下北上都得接受檢查,并且繳納商稅。而夜間,稅關是關閉的,不許任何船隻通過。
船隊緩緩靠近湖墅關,突然無數人影從船上閃出,提着燈籠火把舉着刀槍向浒墅關殺去,頃刻間,浒墅關一片混亂。
守衛稅關的士兵根本就想不到會有人攻打稅關,毫無提防之下被輕松殺進關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