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信從頭昏腦脹中醒過神來時,發現他辛苦招募的千餘壯丁正被追得落花流水,被數個騎兵追的落花流水。
又過了片刻,百餘拿着亂七八糟的武器的農夫從他身邊沖過,向着逃跑的莊丁們追去。
有個穿着破爛衣服的精瘦農夫看到了坐在地上的李信,舉起鋤頭就要給他一下,李信連忙翻滾躲避,驚慌大叫道:“我是舉人,不要殺我!”
竟然是個舉人老爺,那農夫愣了一下,沒有再下手。不得不說,舉人這個身份還是吓人的,哪怕造了反,這些農民對舉人也有天然的畏懼。
“别追了!”紅娘子拉住了馬匹缰繩,嬌聲吩咐道。
“班主,不,大當家,再追一會兒他們就跑不動了,幹嘛不追?”一個身穿黑色短襟的青年拉住戰馬,對着紅娘子道。
“追上去幹什麽,還能把人都殺光不成?”紅娘子淡淡道,“擊潰了就行,想必已經沒人敢再來攻咱們。”
“哼,這些地方士紳挺操蛋的,竟然有膽子聚壯丁和咱們作對,大當家,要我說咱們索性去攻下幾個村鎮,大殺一通,聽說這些士紳老爺們都有錢的很。”黑衣青年啰啰嗦嗦的說着。
“好了,李全,别廢話了,趕緊回城。”紅娘子不耐煩的道。
“大當家,抓住了這夥子壯丁的頭目,還是一個舉人!”剛回到城下,有部下興奮報告道。
“你這麽年輕就中了舉?不是騙人的吧?”上下打量着李信,紅娘子滿是不信的道。
李信沒想到造反的亂民頭目竟然是個女子,忍不住在紅娘子滿是野性的身軀上盯了幾眼,又擡起來頭,傲然看着房頂并不回話。
“大當家,是真的,此人名叫李信,是城北李家莊人士,十六歲中秀才,十八歲中舉,是真的。”一個滿臉麻子身穿藍色官差服飾的恭敬的漢子道。
“賈奎,你是杞縣快班班頭,世代爲吏,吃着大明的俸祿,如何投了亂民!”李信看了一眼那漢子,淡淡的道。
賈奎道:“李公子你是大人物,當知道皇帝要派人來河南,到時不管是我這樣的胥吏還是您這樣的舉人老爺,恐怕都要倒黴。李公子,您家在杞縣蘭考一帶有兩萬多田地,恐怕皇帝的人到時不會放過你家,何不随我一起投了大當家,也好在這亂世中求個活命。”
李信淡淡看了賈奎一眼:“怪不得亂民竟會打下縣城,原來是你和亂民裏應外合啊!”
賈奎陪笑道:“小人也沒辦法啊,聽到有反賊攻來,縣尊他老人家收拾了銀兩帶人逃了,縣丞主簿們也不知去向,小人害怕城中百姓遭殃,便主動打開了城門。大當家仁義,答應不胡亂殺戮,說起來我也是爲了救全城百姓性命。”
“不胡亂殺戮嗎,我進城時怎麽看到到處都有人搶劫?”李信冷笑道。
“喂,你這舉人啰裏啰唆個什麽?”見李信隻是和賈奎說話,紅娘子不樂意了,沖着李信嚷道。
李信便回頭看向她:“一個女人不在家裏相夫教子,卻學人造反,真是不成體統!”
“放你娘的屁!”紅娘子頓時怒了,“你當老娘想造反嗎?一個戲班子二十多口,幾乎快要餓死了,想讨飯都沒人肯給。好不容易挨到了宗店,終于有大戶人家請我們演戲,誰知那老東西竟然想對老娘非禮,老娘一怒之下宰了他,打開了他家倉庫搶了糧食。還未等離開,很多百姓蜂擁而來,老娘本來以爲他們是爲老東西報仇,誰知道這些饑民餓瘋了,隻顧得搶倉庫裏的糧食。
消息傳出,十裏八村的饑民蜂擁到了宗店,那老東西雖然是個小地主,但家中的糧食怎麽夠成千上萬人搶?而且饑民們搶的那點糧食也根本吃不了幾天。很多饑民跪下了求老娘,讓老娘帶着他們找吃的,沒辦法,老娘便隻能帶着他們來杞縣縣城找糧食。”
“這麽說來你還是替天行道了?”聽着造反的理由,李信忍不住好笑道。
“那是當然!”紅娘子掐着腰道,“你羅裏吧嗦這麽多,到底要不要投奔老娘?”
“我投奔你?”李信幾乎氣樂了,“我堂堂舉人,如何會跟着你個女子造反?”
“哦,那随便你吧。”紅娘子不在意道,“來人,把這個舉人先押下去,查一查他有沒有殘害過百姓,若是有,便拉出去一刀砍了。”
“是,大當家!”當即便有人過來,拖着李信便走。
“大當家,這李公子名聲倒是不錯,不過他們李家是杞縣有名的大戶,家裏數萬畝田地,有錢的很。”賈奎對紅娘子道。
“數萬畝地,一定有很多糧食,咱們明天就去攻打李家莊!”紅娘子興奮的道。
“且住!”被拖到門邊的李信大聲叫道。
“你想說什麽?”紅娘子轉過身來,詫異的問道。
李信深深的吸了口氣,他知道一場極大的危機已經降臨到李家。若是一個應對不當的話,不用皇帝的人動手,光是這些造反的饑民便能把李家撕成碎片。
饑民的情形李信雖然沒見過太多,但卻聽說過,他知道這些饑民是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餓的急了連自己的孩子都敢吃,若是數萬饑民到了李家莊,那種後果李信不敢想象
“大當家,我願加入義軍!”李信當即說道,爲了保全身家性命,也隻能先委身投賊了
“剛才還說不要,現在又要加入了,讀書人真是反複無常!”紅娘子滿是鄙夷道。
李信深吸了口氣,暗道不要和女人一般見識,神情嚴肅道:“大當家你知不知道你和你的手下現在已經到到了絕境?”
紅娘子撇了撇嘴:“什麽絕境?你說官兵會來嗎?打不過我可以逃啊,有什麽大不了的,天下之大,何處不能逃?”
女賊首的回答如此奇葩,把李信接下來的話都堵在了肚子裏。李信隻能再吸一口氣,重新醞釀說辭道:“敢問大當家爲何造反?”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帶着人來城裏找吃的。”紅娘子一副你好傻的表情看着李信道。
“大當家果然俠肝義膽,但是大當家你想過沒有,你其實是害了這數萬百姓!原本這些百姓雖然饑餓,但秋糧好歹收了一些,不至于一下子餓死,而你帶着他們殺官造反,朝廷必然會派出大軍平叛,倒是你是拍拍屁股走了,但這數萬跟着你造反的百姓怎麽辦?他們會被官軍一個一個殺掉,到時就是你害了這數萬百姓性命!”李信随口說道。
紅娘子愣住了。
“你别胡說,我們是爲了救人!”李全跳了出來,怒聲道:“你們這些老爺們一個個都不是好東西,家裏個個糧倉滿屯,卻還要收去佃戶大部分糧食,佃農們辛苦種了一年地,收獲糧食大半交給你們做田租,還要給官府繳納皇糧稅賦,剩下的糧食隻夠吃數月,大半年都要餓肚子。否則他們爲何會跟着我們殺官造反?還不是爲了口吃的!”
“救人有很多種救法,而不是蠻幹,你們這樣做隻會害了更多人。”李信淡淡道。
李全還要叫罵,卻被紅娘子阻住。
“李公子,你說說,怎麽樣才能真正救人?”紅娘子沖着李信道。
李信深深的看着紅娘子:“我是舉人,算是官家的人,你信我嗎?”
紅娘子不耐煩的道:“你說得對我就信!”
李信猶豫了片刻,臉上最終露出了堅毅之色:“朝廷無道,民不聊生,這天下百姓哪個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然而即便是造反,也得講究策略,否則便是害人害己!大當家可曾聽說過山東聞香教起義?”
紅娘子點點頭:“當然聽說了,數十萬義軍呢,已經占據了半個山東,不然我哪敢殺官造反?”
“.”李信簡直無語了,不過想想,畢竟是跑江湖賣解的女子,消息閉塞也有情可原。
“那”李信就要說出聞香教已經被鎮壓的事,想了想還是止住了,别吓壞了眼前的女子。
“說得對!那聞香教準備多年,組織嚴密,突然舉事,短短數月便鬧出了如此大的聲勢,簡直令人敬畏!”李信擊掌道,
“而且我聽說那聞香教紀律嚴明,從不胡亂殺人搶劫,深得百姓愛戴,所以才短短時間發展這麽快。可是大當家您看看您的部下,在城中胡亂殺人搶劫,把這杞縣城搞得一團糟,一旦官軍來攻,拿什麽抵擋官軍?所以我才是大當家您到了絕境!”
“你東拉西扯的到底要說什麽?我們怎麽了?再一團糟不也把你殺了個落花流水嗎,你有什麽臉說我們不行?”李全看不下去了,指着李信罵道。
“莽夫一個!”李信不屑的道。
“李全閉嘴!”紅娘子呵斥道,然後轉向李信:
“那李公子你倒是說說,我接下來該怎麽辦?”
李信淡淡一笑:“嚴紀律,明賞罰,編隊伍,練精兵!河南連年幹旱,民不聊生,官府橫征暴斂民怨沸騰,整個河南如火藥桶一般,隻要随便抛出一點火星便會爆炸。隻要大當家能做到我剛剛說的那四點,成就一番大事輕而易舉!”
“嚴紀律,明賞罰我知道,就是嚴格約束部下,不許胡亂搶劫殺人,對立功的人賞,不聽話的罰。可是編隊伍,練精兵該怎麽辦?”紅娘子頗爲難道。她不過是跑江湖賣解的,帶領饑民造反也不過因緣際會,哪裏懂得這些啊!
“你不懂我懂啊,我是舉人,熟讀兵書,我會幫你的。”李信看着紅娘子微笑道。
被李信灼灼目光一盯,紅娘子覺得臉上微熱,心跳了起來,聲音不由得柔和了下來:“李公子,你爲何要幫我啊?”
李信便道:“我不是被你俘虜了嗎?你不是要帶人去打李家莊嗎?爲了保全身家性命,我隻能從賊了。”
“奧”這個理由很強大,紅娘子不得不信。
賈奎默默聽着,此時卻上下打量着李信,臉上露出了狐疑之色。
“大當家,不要輕易相信李公子!”賈奎突然道。
紅娘子和李全皆看向了賈奎,便是李信也轉身瞅來。
“大當家,讀書人的心都七拐八繞,他們的話不能輕信。這李公子世代官宦,其父當過戶部尚書,他又年紀輕輕中舉,在大明前途無量,如何能輕易從賊?所以李公子肯定是騙咱們的,想騙了您的信任設法脫身。”賈奎很了解道。
“李公子怎麽說?”紅娘子又看向了李信。
李信歎了口氣:“大當家要怎麽才肯信我?”
紅娘子看向了賈奎。
“除非李公子交出投名狀,以示和朝廷決裂,否則不能相信!”賈奎道。
“好吧。”李信歎了口氣,“我便以整個李家莊,李家數十口,還有五萬石糧食、十萬銀子作爲投名狀可好?”
“大當家這便押着我回李家莊,我把李家全部錢糧獻給大當家!”
“就這樣定了!”紅娘子一拍大腿,“走,李公子,我陪你一起去李家莊!”
“孽子!讓你帶人去剿賊立功,你竟然把賊人帶回自己家,貪生怕死的東西,我李精白怎麽有你這樣的兒子!”李精白氣得直哆嗦。
“父親,兒子并非貪生怕死,而是深思熟慮的結果。”李信跪了下來,語氣沉重的道。
“皇帝對士紳官吏的态度父親您也知道,這二十年來,我李家兼并了太多田地,放高利貸,強占田地逼死人命的事情做的不少。一旦平北候到了河南,别的不說,這數萬畝的家産絕對保不住!若是有人狀告咱家的話,說不定連性命都無法保全!”
“胡說八道,一派胡言!休要爲你貪生怕死找借口!”李精白拍着床幫怒吼道。
“父親您别糊塗了,陝北周家,您的進士同年,一家人不都被殺了個幹淨?兖州何家,咱家的世交,就在幾個月前,家産被抄,全家充軍。父親,你還要抱幻想到什麽時候?”李信叫道。
“父親,我也不想從賊。我十八歲便中了舉人,前途無量。可是攤上這樣一個皇帝,連身家性命都無法保全,我還能怎麽樣?
是,我是貪生怕死,害怕被賊人殺了!可我不甘心啊,我如此年輕有才,滿腹經綸還沒有施展,如何甘心就這麽死在賊手?我死不要緊,恐怕李家莊幾十口家人也無法保全,父親您想李家皆被賊人殺死嗎?
既然走投無路,爲何不能從賊?
皇帝無道,視士人爲草芥,整個天下民怨沸騰!杞縣爲何能被賊人輕易打下,那是因爲整個城中無論官員還是胥吏,都不願守城,甚至都巴不得賊人攻入城中!這樣他們便可以名正言順逃跑。
杞縣如此,其他城池也是一樣!
現在,整個河南就等着有人能夠振臂一呼,然後無數士紳百姓便會群起造反。不止河南,整個天下亦是如此!
皇帝他仰仗手中軍隊,橫行霸道,卻不知道這天下是士紳之天下,這天下是有規矩的。皇帝他破壞了規矩,必然會遭到反噬!
到時無數士紳百姓起義造反,整個兩京十三省到處都是烽火,他雖有十萬強軍,沒錢沒糧又能如何?
天下士民群起攻之,哪怕是皇帝也落得黯然下場。到時或另立新君,或改朝換代,作爲首先舉義者,我們李家自然會得到很大好處!”
聽着李信瘋狂的話語,李精白忍不住老淚橫流:“孽子啊,怕等不到那一天,我李家便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
ps:四千五百字不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