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再說在皮島的盧象升。
十月初,盧象升率領禁衛軍主力到達皮島,于皮島外海灣列下船陣,命劉興祚登船來見。
朝廷大軍泛海而來,看着外海桅杆如林、船帆如雲的情形,劉興祚兄弟都驚呆了。足足兩百餘艘海船,而且大部分都是千料以上的大海船,這至少裝載數萬大軍的節奏啊!
爲了區區皮島,至于嗎?朝廷至于如此大動幹戈嗎?
這麽多海船,如此龐大的軍隊,泛海兩千多裏來到皮島,這要花費多少錢糧啊,這也太看得起自己等人了吧!
“禍事到了,我當初就說不該對陳繼盛動手,畢竟都是東江兵,何至于自相殘殺,現在朝廷大軍前來,肯定是鎮壓咱們來了。”劉興基喃喃道。
“閉嘴!”劉興治怒了,“做都做了,後悔有什麽用?再說三哥你當時又不是不知道,那陳繼盛眼紅咱們打敗建奴立下大功,生怕大哥當了這皮島總兵,一心要置咱們兄弟于死地,咱們不過是先下手爲強罷了。咱們若不先動手,現在哪裏還有性命?”
“可是.”劉興基還要繼續說時,卻被劉興祚擡手制止了。
“老五說得對,眼下當務之急時如何應對朝廷兵馬,抱怨沒什麽用。”劉興祚語氣平靜的道,事情如此緊急,劉興祚看起來卻一點也沒有驚慌失措。
“大哥,要我說咱們幹脆重回大金算了!朝廷兵力雖多,想完全封鎖皮島也根本不可能,咱們先虛與委蛇,然後趁着夜色乘船離開皮島。大金汗黃台吉一直善待母親,爲的就是希望大哥回歸。”劉興治建議道。
劉興祚緩緩搖頭:“老五你還是不了解黃台吉,黃台吉善待母親,是想通過咱們兄弟招降皮島,徹底解決東江鎮。咱們兄弟控制了皮島,對黃台吉才有利用價值,若這樣落荒而逃,對黃台吉還有什麽用處,黃台吉說不定會以叛逃爲名殺掉咱們。
再說,你我兄弟本就是漢人,現在好不容易逃出來,爲何還要回去投靠蠻夷當漢奸?”
“大哥,隻要能活下去,管他什麽漢奸不漢奸?”劉興治急了,“大哥你說過的,黃台吉雄才大略,前段時間還派英俄爾岱來招降咱們,怎麽可能會殺咱們?”
劉興基搖頭道:“大哥說得對,老五你錯了。即便黃台吉不殺咱們,也絕不會再重用大哥。換做是老五你是黃台吉,會重用反複之人嗎?”
劉家兄弟本是明人,後來投降後金,然後歸明,若是再投後金,等于是在大明和後金之間反複,如此反複無常之人,換做是誰也絕不會重用。
劉興治怒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難道咱們兄弟便隻能等死不成?”
劉興祚道:“誰說要死了?誰說朝廷大軍來皮島就是爲了對付你我兄弟了?我反複想過,朝廷動用如此龐大軍隊來皮島對付咱們兄弟,根本就不值得,因爲朝廷若是想對付咱們,有太多太多手段。咱們殺了陳繼盛,也不過是勉強控制皮島而已,隻要朝廷一封聖旨,皮島這些人恐怕都不會再聽咱們的。”
“不是對付咱們,難道是要從皮島進攻後金不成?”劉興治冷笑道。
“爲何不能?”劉興祚道,“也許朝廷就是想從皮島進攻後金。既然盧經略有召,去船上拜見一下,一切都知曉了。”
“大哥不可!”劉興治頓時急了,“朝廷大軍兵臨皮島,那盧經略不登島卻讓大哥你上船去見,分明是不懷好意,說不定大哥你一上船,就再也下不來了。”
“是啊大哥,不可莽撞。”劉興基也勸道。
“不要再勸了!”劉興祚毅然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即便是死,我也不想再投降建奴。既然如此,隻能勇敢的面對了,希望朝廷能看在你我兄弟斬殺數百建奴首級的份上,饒過咱們性命。”
說完,劉興祚毅然向外走去。
“大哥!”劉興基和劉興治追了出來。
“老三老六不用再說了,你們暗中準備些船隻,若是我回不來,你們便逃離皮島吧,到時是選擇投降建奴還是浪迹天涯,就随便你們了。”劉興祚頭也不回的道。
“大哥,我是說你最好把那二百多建奴首級一起帶上。”劉興基道。
“經略,劉興祚到了。”一個中軍官走入官艙,向盧象升報告道。
盧象升淡淡道:“宣他進來。”
“劉興祚還帶了東西來,是二百多首級,經略您看?”中軍官請示道。
“呵呵,”盧象升微笑了起來,“這是生怕回不去,特意提醒本經略,他是有功之人啊。”
一旁的曹變蛟笑道:“聽說劉興祚在建奴那裏混得風生水起,還娶了宗室女爲妻,現在回歸大明,又斬首建奴數百,也算是一個狠人。”
“不是狠人,也做不出擅殺陳繼盛控制皮島這樣的事情。”盧象升淡淡道。
“派人清點建奴首級,讓劉興祚上船來見!”盧象升命令道。
“末将叩見經略大人。”沒一會兒功夫,劉興祚走進官艙,恭恭敬敬的沖盧象升磕頭行禮。
“劉興祚你可知罪?”也沒讓劉興祚起來,盧象升威嚴的問道。
劉興祚心中一緊,臉色卻很平靜,回道:“末将知罪。”
這厮竟然沒有狡辯,直接認罪了,這讓盧象升很是意外,饒有興緻的問道:“那你便說說,你有什麽罪?”
劉興祚道:“末将不該不請示朝廷,便擅殺試圖叛亂的東江右協副将陳繼盛,犯下了殺戮同僚之罪。”
“陳繼盛試圖叛亂,你有證據嗎?”盧象升淡淡問道。
劉興祚道:“回經略大人,皮島有很多人都可證明,陳繼盛因爲嫉妒末将立下大功,擔心末将會當上東江總兵,便勾結建奴參将英俄爾岱,欲用反間計除掉末将,卻因行事不秘被末将察覺,末将這才先動手除掉了陳繼盛。事情經過,一幹人證物證,敬請經略大人派人上島去查。”
盧象升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不管真相如何,那陳繼盛受命代管皮島,算是你的上官,你擅殺上官,行迹近乎謀反,念在事出有因,念你斬首建奴二百餘級立下大功,本經略也不殺你,但死罪可恕活罪難免,本經略代表朝廷,免去你的副将之職,貶爲小旗官,你可服氣?”
從副将一下子撸到小旗官,等于是連貶十多級,再貶就成普通士兵了,懲罰不可謂不嚴重,劉興祚卻毫不遲疑的道:“多謝經略大人寬恕。”
既然劉興祚選擇登船,又接受對他的處罰,說明其心中沒有投降建奴的想法,對劉興祚的表現,盧象升自然滿意。
毛承祿、孔有德等廣鹿島将領一直被羁留在盧象升船上,盧象升接見劉興祚的時候,他們也在側。
看到劉興祚上船時,毛承祿等人眼睛都噴出火來。而聽到劉興祚被貶爲小旗,毛承祿等人又笑出聲來。
從被羁留船上那刻起,毛承祿孔有德等人都知道,朝廷已經決定對東江鎮出手,再也沒有獨掌一軍爲所欲爲的可能了,隻希望盧象升能發善心,給他們個一官半職。現在看到劉興祚落得同樣下場,甚至比他們還要慘,至少他們官職沒有被罷免,讓他們如何不幸災樂禍?
對毛承祿孔有德等人的嘲諷和幸災樂禍,劉興祚卻毫不理會,隻是默默的站着。
而讓毛承祿等人意外的是,盧象升并未羁留劉興祚,而是命其回皮島送信,告訴皮島諸将,大軍即将登陸皮島,讓諸将到碼頭聽候吩咐。
劉興祚回到皮島,聽聞他丢了官職被貶爲小旗,劉興治幾乎跳了起來。
“大哥,您立下這麽大功勞,竟然現在幾乎被一撸到底,這大明不能呆了!”劉興治叫道。
“閉嘴!”劉興祚怒道,“盧經略既然敢放我回來,說明他根本沒把咱們兄弟放在眼裏,你若敢亂動,才是死路一條!聽我的,所有人都不許亂動,都去碼頭聚集,聽從盧經略吩咐,這才是咱們唯一生路!”
劉興治還要再說時,劉興祚用手指着他鼻子:“老五你閉嘴,再敢亂動亂說我殺了你,免得給兄弟們招禍!”
劉興治頓時閉上了嘴巴,不敢再說。劉家衆兄弟中,劉興祚有着絕對的權威。
在劉家兄弟帶領下,皮島幸存諸将恭恭敬敬的來到碼頭,迎接朝廷大軍的到來。
一艘艘海船靠近碼頭,全副武裝裝備精良的禁衛軍士兵一隊隊下船,迅速控制整個碼頭。
三萬禁衛軍,分三波輪流留守船隊,登陸皮島的士兵便有兩萬餘人,數量已經超過了皮島的東江軍。
看着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大軍,便是普通軍官身上盔甲都比自己強了不少,劉興治等人再不敢多言。和這支禁衛軍相比,皮島軍真的如同叫花子一樣。
盧象升并沒有再對劉家兄弟動手的打算,皮島的東江軍還有一萬八千餘人,對這支軍隊,盧象升沒有整頓的打算。主要是現在已經到了十月中旬,大戰在即,時間上已經來不及了。
不過再怎麽說,東江軍還是朝廷的軍隊,連劉興祚都不敢起異心,其他将領自然更不可能。這支東江軍也許打不了硬仗,但牽制一下建奴還是足以勝任的,前提是要提升一下其士氣。
盧象升從船隊中調撥了十多萬石糧食上島,先每個士兵補發了三個月錢糧,然後全軍集結,也不怎麽操練,一日三餐頓頓飽飯,先讓這些饑腸辘辘的士兵飽食一段時間養養力氣。因爲朝廷錢糧撥付嚴重不足,再加上将領們克扣,除了少數家丁以外,大部分東江軍士兵平時很難吃飽,一個個看起來瘦弱不堪、風一吹就能刮倒,這樣的軍隊根本就沒法打仗。
突然間大量錢糧發放下來,還能頓頓吃飽,讓這些皮島士兵欣喜若狂。補發的錢糧可以養家,自己又能在軍中吃飽飯,這讓他們對新來的經略大人萬分感激,自東江軍成立以來,他們能吃飽飯的日子屈指可數。
誰給他們吃飯,他們就聽誰的話,現在便是劉興祚兄弟想造反,想帶着他們去投奔建奴,也絕不會有人跟從,便是他們的心腹也不會。
不到半個月的飽飯,讓這些皮島士兵有了很大變化,再也不是原先羸弱無比的情形,精神狀态和原先大大不同,至少能拉出來看看了。
而在這些日子裏,消息先後從遼南傳來:
建奴真的出兵了,繞道蒙古去攻大明;
周遇吉出兵了,攻占了旅順;周遇吉領兵繼續進攻,全殲六百八旗兵攻克金州。
當接到周遇吉攻下金州的消息時,盧象升知道,輪到自己上場了。
盧象升當即召集諸将,開始部署,小旗官劉興祚被特例允許參加會議。
毛承祿劉興祚等人這才知道,盧象升此來并非要整頓東江,竟然是要大舉對建奴展開進攻。
劉興祚暗暗感到慶幸,慶幸自己押對了寶,慶幸沒有聽弟弟劉興治的話。
“奴酋黃台吉率領八旗主力繞道蒙古入侵我大明境内,本經略決定從皮島出兵,襲擊建奴腹後,以策應朝廷大軍。
根據錦衣衛傳回的情報,建奴腹地兵力空虛,留守的都是老弱之兵。現在,周遇吉總兵已經率領上萬大軍攻克旅順金州,從遼南對建奴展開進攻,遼東總督孫傳庭也派出了遼西鐵騎一萬,從錦州出兵進攻遼陽。
本經略将帶領你們,從皮島出兵,進攻建奴腹背,趁着建奴大軍被牽制在大明境内,我大軍三路夾擊建奴,力争會師沈陽城下,直搗建奴老巢!”
盧象升一番話,便是毛承祿、孔有德等人都聽得熱血沸騰起來。
身爲東江将領,常年和建奴厮殺,哪個和建奴沒有血海深仇?平日裏畏懼八旗兵戰力,他們不敢和建奴作戰,現在建奴腹内空虛,又有禁衛大軍爲憑,他們膽量都壯了起來。
“經略大人,末将願爲先鋒,爲大軍開路!”毛承祿等人紛紛叫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