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小厮都是動作極快,兩隊人馬各奔東西,很快就相互看不見了。
“咱們快點回去。”
謝澤示意了李苒,抖動缰繩,将馬速催到最快,往大營疾馳而去。
李苒緊跟在謝澤後面,一隊人比去時快了将近一刻鍾,沖進轅門。
謝澤在轅門内跳下馬,一疊連聲的吩咐:“召諸将,傳令警戒,備戰!”
李苒下了馬,沒再跟着謝澤,周娥上前,打量着李苒,關切道:“你沒事吧?”
“沒事,要打仗了?”
“嗯,看樣子是。别想那麽多。唉,這女人吧,是不該上戰場。”周娥晃着馬鞭,歎了口氣。
“你不是女人?”李苒斜瞥了周娥一眼。
“不能全算。”周娥答的很認真。
“這跟男人女人沒關系。”
李苒有幾分無語的看着周娥。
“我不是怕死人,或是怕看到人死,隻是……”
李苒的話卡住,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
當初,她病了,沒能參加小組任務,接回小組所有人的棺木時,一切程式化的處理,讓她能理解,卻又極其難受。
在其它人看來,就是一個任務失敗了,這次死的人多了幾個,對他們來說,接下來最重要的,是這個任務該派哪個小組去,能不能補救回來。
可對于她,卻幾乎是整個世界的坍塌,她的退出,也是因此。
“我懂。”
周娥擡手在李苒肩上拍了下。
“最早,我那個夥,也就一年多,除了我都死光了,投軍路上,碰到的幾個姐妹,結拜過的,也都死了。
我連給她們收屍的時候都沒有,那時候,唉,小兵一個,被驅着接着打仗,不停的打,後來就疲了,想想吧,人都是要死的。活着,也不見得就比死了好。
活着更苦!”
李苒沉默。
活着,确實更苦。
她退出來之後,活着的那兩年,不知道坍塌了多少回,她的死,是被害還是赴死,現在想想,很難說。
她是死過一回,才活過來。
“行啦,别想這個了,這個世上,不該這樣,不該那樣的事兒,多的是,你能管的,沒幾件。
打仗死人這事,别說你,就是皇上,也沒辦法,要是有個天老爺,大概能有點兒辦法?也不一定。”
周娥拍着李苒,連歎了幾口氣。
謝澤号令頻出,從帥帳裏進進出出的諸将小厮等等都是一路小跑,營地從轅門到四圈圍栅看起來毫無動靜,營地内卻是來來往往,氣氛緊張。
“大帥這是覺得栎城夜裏要來襲營?要麽就是夜裏攻城。”
周娥蹲在自己帳蓬門口,和站在她旁邊的李苒說着閑話。
“以前吧,這個時候,這個味兒。”
周娥抽了抽鼻子。
“我就坐不住,就想拎刀殺人,這幾年在京城養的,廢了,這會兒,我竟然無動于衷。唉,廢了。”
“你多大了?”李苒低頭看着周娥問道。
“這跟年紀沒關系,我就是疲了,說起來,咱們來前,我還不是這樣,就這些天,一下子就疲了。”
“因爲沈供奉?”李苒沉默片刻,問道。
“應該不是吧。”周娥站起來,和李苒并肩,好一會兒,才接着道:“小五說得對,從骨子裏來說,我不是個喜歡金戈鐵馬,殺伐征戰的人。也就是逼急了,那股子惡氣太足。
這兩年,那股子惡氣散沒了。”
“嗯。”李苒低應了一聲,兩人并肩站着,不再說話,看着人進人出川流不息的帥帳出神。
從回到營地,直到天色黑透,李苒看着謝澤一身戎裝出了轅門,中間隻西青過來傳了謝澤的幾句話:讓李苒安心,不用等他。以及,給周娥的幾句話:他留下西青這一隊人馬聽她指揮,讓她警醒些。
李苒幹脆睡在了周娥的帳蓬裏。
周娥吃了晚飯,穿戴整齊,牽了她和李苒的馬栓在帳蓬門口,半躺半坐在帳蓬門口,示意李苒,“你隻管安心睡,有動靜我叫醒你,來得及。”
李苒應了,合衣躺下,閉上了眼。
李苒這一覺睡得很好,周娥伸手指碰到她時,她正在酣睡。
“劫營了?”李苒呼的坐起來。
“不是不是!”
周娥對李苒的警醒早有明了,還是被她呼的竄起驚了一下。
“是石南,說是大帥已經進了栎城,讓你趕緊去。”
周娥說着,伸手拉起李苒,推了她一把,跟在李苒後面出了帳蓬。
帳蓬外燈火通明,西青等人已經聚集過來,騎上了馬。
石南滿頭大汗,看到李苒,忙上前見禮道:“半個時辰前,咱們開始攻城,爬上城頭,沒想到栎城已經空了,大帥已經進城了,讓小的請王妃趕緊過去。”
李苒愕然,周娥更是驚訝的眉毛飛起。
“走吧。”李苒沒再多問,上馬疾馳出了轅門,直奔栎城。
一口氣沖到栎城,穿過明顯還十分納悶的軍陣,沖進洞開的城門。
桑枝在城門裏,看到沖在最前的石南,高揚着手,示意石南跟上他,沿着月光下空無一人的街道疾沖。
沖過半個城,前面一片闊朗空地上,謝澤的親衛持刀警戒,謝澤站在那片闊朗之地之後的院門口,負手而立,看到李苒,忙迎上去。
“怎麽回事?”李苒從馬上撲到謝澤懷裏,急急問道。
“簡明銳棄城後撤,祁伊留了封信在這座院門上,院子裏關的,是紫茄她們,都平安無事。”
謝澤答的很仔細。
“爲什麽後撤?因爲昨天?”李苒簡直不敢相信。
“大約是,紫茄她們安好,先讓左先生詢問,咱們到那邊,你先看這封信,還有些事,要跟你商量。”謝澤攬着李苒,帶着商量的意味道。
“好。”李苒幹脆點頭。
左先生詢問,這是公務,作爲一群被俘月餘的人,是要先好好詢問。
她們安好,這就足夠了。
謝澤攬着李苒進了空地上現支起來的小帳蓬。
李苒從謝澤手裏接過那封信,仔細看完,又掃了一遍,看着謝澤道:“字裏行間都是忿忿之意,後撤是簡明銳的意思?”
“嗯,不光忿忿,還有示威的意思,他在我眼前撤空了栎城,我一無所覺,這是他比我高明。他覺得他高明,那就讓他高明吧。”
謝澤一臉笑意,看起來心情很好。
“簡明銳一向尊重下屬,他對待象王安,祁伊這樣的人,更是極其敬重。
祁伊是主帥,對撤出如此忿忿,這次撤出,必定是簡明銳越權堅持,這一條,是這件事中間最要緊之處。”
“簡明銳有議和的想法?”李苒一句話問出來,微微屏氣看着謝澤。
要是能議和,這仗是不是就不用打了?
“不能是議和,隻能是歸附。這事兒回頭我再跟你細說。
一會兒,左先生詢問完紫茄她們,我就準備讓他立刻啓程,趕回京城,當面跟皇上和太子禀報這件事,要是能招蜀地歸附,善莫大焉。
隻是。”
謝澤的話頓了頓,看着李苒。
“真要有歸附的可能,朝廷挑人出使蜀地,極有可能,你要走一趟,你……”
“好!”李苒仰頭看着謝澤,一個好字幹脆明了。
謝澤看着李苒,片刻,伸手抱住她,用力摟了摟。
“一會兒讓周娥陪你去看看紫茄她們,我還有很多要緊的事,等我忙完,咱們好好說話。”謝澤松開李苒,看着她笑道。
李苒拉着謝澤的衣袖,送他到帳蓬門口,松開手,看着他上馬而去。
周娥遠遠看着謝澤走了,三步并作兩步竄到帳蓬門口,劈頭問道:“怎麽回事?真降了?”
“不是,就是撤走了。”李苒一臉笑看着周娥,“紫茄她們平安無事。”
“這我已經聽說了,左先生正問話呢。到底怎麽回事?撤了算什麽事兒?蜀地大軍呢?往哪兒撤了?真撤假撤了?别是請君入甕。”
周娥看起來一腦門迷霧。
“你問的這些,我都不知道,撤應該是真撤了,将軍這麽說的,進來歇會兒吧,等左先生問好了,咱們再進去。”
李苒往裏讓周娥。
“你歇着,我走走看看,這事兒。”
周娥看起來連迷惑帶不安。
“打了幾十年的仗,頭一回碰到這樣的事兒,照我看,十有八九是陷阱,你歇着,我看看能不能上城牆上瞧瞧,天快亮了。”
“好。”
李苒笑應了,看着周娥大步流星走了,站了一會兒,從帳蓬裏出來,圍着那座宅院,邊走邊細看。
宅院不大,圍牆四周遠離别的人家,确實是關人的好地方。
李苒剛走了一圈回到帳蓬,謝澤就回來了。
桑枝等小厮也不知道在哪兒做出來的早飯,竟然還十分豐盛,擺了滿滿一桌子。
李苒吃不多,謝澤吃的不少卻很快。
吃了早飯,謝澤一邊從西青手裏接過帕子淨手,一邊問道:“左先生問的怎麽樣了?”
“還得半個時辰,她們人多,要一個一個的問,左先生又是個仔細人。”西青答了話,又替左先生解釋了幾句。
“嗯,左先生問好,立刻過來禀報。”
“是。”西青應了,又奉了茶,和幾個小厮垂手退出。
“簡明銳确實撤回去了,咱們進城時,他們後軍離城不過一裏多路。
我沒讓哨探靠近,遠遠綴着,這會兒,已經過了齊縣。”
“他們要撤到哪裏?”李苒眉頭微蹙。
蜀軍這樣撤,那他們豈不是能一直跟着?
“應該是撤到泾州城,從金縣往蜀中,要害之地,栎城往西南,就是泾州城了。
咱們暫時駐守栎城,皇上旨意到之前,暫不用兵。
孝沉那邊,我已經遣人急傳令過去,命他就地駐紮,等候軍令。
皇上好戰,卻不黩武,太子更是寬和,若是能招蜀地歸附,皇上也罷,太子也好,必定是極其願意的。”
謝澤一臉笑,細細和李苒解釋,看起來心情相當不錯。
“真能歸附麽?”
李苒的心情也跟着雀躍,卻又因爲這份雀躍,生出了不安。
“六成吧。”
謝澤想了想,謹慎的答了句。
“簡明銳在蜀地極得人心,這份人望,隻怕還在其父之上。
簡明銳隻有一個弟弟,簡明哲,簡明哲性子懦弱,見識短淺,簡相曾讓他治理一小縣,縣獄裏有個江洋大盜,突然暴起殺了獄卒,砸開牢門,其它犯人跟着跑出來,簡明哲吓的逃出縣衙,一口氣逃回丞相府,據說病了半年才好。
簡明銳如在家的僧人一般,無妻無子,簡明哲有三子一女,都是嫡妻所出,三子中,最大的今年十七,最小的十一,皆資質平平,不堪大任。
簡相真要爲子孫計,歸附是上上之選。”
李苒凝神聽着,慢慢吐了口氣,雙手合什抵在額上,喃喃祈願:“求菩薩保佑。”
謝澤不錯眼的看着她,看着她放下手,站起來,伸手拉起她,“走,咱們去逛逛行市。”
“好!”李苒笑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