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手中端着一隻藥碗,藥碗不大,散發着明清時期的氣息,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此碗是個古董,市面上随便倒弄一下,都能換個千八百的。
“師父,您就喝一口吧!”少年央求道。
“啪。”
藥碗被一隻蒼老的大手拍落到三步外的石台上。“說了多少遍,爲師不喝這凡塵之物。”
少年無奈,抹去額頭汗珠,彎腰将碎碗撿起,默默離去。
自從少年的師父得了失心瘋,已經三月,這三個月裏打壞的碗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半個時辰後,少年又端來一碗煎好的湯藥。裝湯藥的是一隻元朝末年的小紅碗,小紅碗透着悠悠神韻,市面上已經很少見到。
離老者還有十多步,少年就大聲喊道:“師父,這碗可是你從山外帶回來的,要是再打壞了,咱們師徒以後吃飯可要用手抓了。”
不知是少年的話刺激了老者,還是老者突然間病情好轉。“臭小子,那是你師姐的祖上留下的東西,小心着點,可别弄壞了!”
少年跟着他師父十幾年,從未見過師姐,卻經常聽他師父提起。
“師姐的祖上是什麽人?這碗不像是普通人家用的!”少年一邊說着,一邊将湯藥遞到老者嘴邊。“師父,趁熱喝,這藥得來不易,莫要浪費了。”少年小心伺候着。
老者擡頭,望着少年花貓般的灰黑面孔,知道自己病情發作,又給徒弟添麻煩了。伸手接過後,也不墨迹,皺眉喝完。
“你師姐祖上是個了不得的人,人稱火神娘娘,由于在傳承上出現了斷層,你師姐這才拜了我爲師,以後見到了,可要有禮貌,這碗就是她的拜師禮,據說上面有關于辛家的秘密,讓我替她保管。可惜這孩子命苦,失蹤多年,不知生死。”老者将剩下的藥渣抺進嘴裏,眉頭緊鎖,顯然這藥渣比湯藥來的更難吃些。
少年心中好奇,追問道:“師姐叫辛文?那他的祖上一定也姓辛,師父你說的火神娘娘她是凡人還是神仙?”
老者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閉目回憶,半響後,這才悠悠說道:“火神娘娘是後人對她的稱呼,她的名字叫辛童,她是火族的聖巫,是個了不起的女子。據她的後人說,她一輩子都在等一個人,但她知道,這個人是不可能出現的。”老者說到此處,眼中居然濕潤。
少年不知道他的師父爲何眼中流有悲傷,收起元碗立于一側,小心發問。“既然不可能出現,那爲何還要等呢?”
“哎!”老者哀歎,偷偷将淚痕抺去。“因爲她在服用藥物時出現了差錯,導緻她提前六百年蘇醒。而她要等的人卻要在六百多年後才能出現。”
少年愕然,以爲他師父的失心瘋又發作了,忙是伸手去掐老者的人中。
“幹什麽你,滾一邊去。”老者大怒。其實他發火的主要原因還是少年學醫不精,誰說失心瘋掐人中就有用。
“師父,您沒事吧!我扶你進屋歇息。”少年并未離去,而是伸手去扶老者。
老者雖有怒氣,卻無奈搖頭。“爲師所言并非妄語,總有一日你會明白。”
少年搖頭,心中苦歎,師父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再不治療恐怕要影響心脈,一旦心脈有損四肢百骸便不得通暢,照此下去如何是好。
不知過了多久,老者将上揚的目光自雲空中移向峽谷深處:“造化弄人,該出現的不出現,不該出現的卻出現在了這裏,聖巫放心,望山一定讓行風帶你回到過去,我們的族人需要你。”
少年心中又是一陣悲痛,他的師父以前不是這個樣子,自打去了一趟辛家寨,回來不久就開始神志不清,整天胡言亂語。
七日後。
老者病情加重,望着床邊跪着的少年,臉上多有不舍,渾濁老眼已無往日神采。
盡管如此,依舊撐起半邊身子,望着三步外跪着的少年,哀歎開口。
“爲師将死,你莫要悲傷。”
老者話音悲涼,随着聲音越發虛弱,氣息不穩,開始劇烈咳嗽,彌留之際伸手入懷,将一卷軸交給了少年。
少年接後,無聲哭泣。
久久之後,老者面如桃紅,氣血回轉,這是回光返照之相。
老者擡手西指,喃喃說道:“所學所悟,不可違背天理,生計貧富自有命數,一度追求享樂,便會失去人心。人心一旦丢了,就再也找不回來,據時與那孤魂野鬼又有何區别!”
說到此處,歎氣搖頭:“道法無形,衍生萬象周天,玄黃氣數暗喻九州,無一人可孤立乾坤,六九之術,難在心合,你當多加揣摩,不可荒廢修行。”
說道這裏,眯眼歎息,半響後再次開口。“爲師一生坦蕩,但有一事藏在心中多年,如今大限将至便将此秘告之于你。你且走進一些”
少年神情疑惑,點頭後,膝蓋前移,靠向老者身邊。
“外面的世界與爲師所來的世界不是一個地方,爲師來自四千年前的夏朝!”說到此處,凝神眺望,似乎有什麽人在等着他。
“四千年前?”少年驚恐出聲,難道師父與火神娘娘認識?
“莫要惶恐。”老者垂眸細語,生怕吓着眼前少年。“你一定很疑惑,爲師爲何會出現在這裏。其實,爲師也不知道,想必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相信總有一天,你能找到答案。”
“師父,那我的父母是誰?”少年悲切發問。
“他們,哎”
老者隻是哀歎,并不言語。
“他們是誰?”少年再問。
“他們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但如果有一天你能回去,也許能見到。”
少年沒有再問,他知道,師父不說一定有原因。
見少年面色愁苦,老者低聲說道:“你的父母一個在天界,一個在地府,而你是一個變數。”
“變數?師父,你告訴我,爲什麽我是變數?”少年急切發問。
“因爲,火神娘娘她”老者話未說完,已然斷氣。
少年悲鳴哀嚎,天地之大卻無一人可以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自己的師父爲什麽會出現在四千年後,火神娘娘又是何方神聖?
雲谷山,深處雲南中部的原始叢林間,人迹罕至,常年煙霧缭繞,靈光缥缈,山脈崎岖,巍峨挺拔,宛若長龍沖日,遠遠望去頗有幾分仙家道場之神韻。
傳說當年老子離開函谷關後,曾在此布道講經,九年後飛升太虛。
從高處俯瞰,雲谷山不僅有長龍沖日之相,西南斜角處更有青牛吸水的奇觀。咋一看,如同山嶽般大小的青石旁趴伏着一隻青牛,在青牛鼻息處,有一天然泉眼,名曰白泉。
白泉之上扶搖百步,有一洞穴,洞穴口徑不大,約莫半丈,内部空間寬敞,往東有張石床,石床由白玉打造,無人知曉它的來曆。
西面是圓型石凳,石凳規整,布滿歲月痕迹,卻非人工雕琢,石凳不遠處,擺着一張橢圓形茶幾,茶幾上茶水已涼。
少年呆坐一旁,已是三日未食,眼神迷茫,面含悲痛,淚痕盡顯,神情恍惚,有種天塌下來的無助。
“師父,爲什麽我會是個變數?”
少年喃喃自語,将手中一塊泛着褐黃色鹿皮卷軸緩緩展開,這是他師父快要咽氣時自懷中取出留給少年的。
破舊的鹿皮卷軸不知歲月幾許,又澆築過多少道家先人的汗水,字迹雖然工整卻無法辨認,少年哀歎搖頭,師父真是糊塗啊,傳道十餘載爲何沒有一字是自己認識的。
難道這些文字不屬于這個世上?少年想起了他師父臨終所言,他來自四千年前,這些字很可能是四千年前的文字。
悲傷之情尤如決堤的洪水,沖得少年癱坐地上。
鹿皮卷軸上的文字,也許是關于他身世的唯一線索。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從昏迷中醒來,腦海中空蕩蕩的,腹中饑餓令他想起了自己已是多日未食。
搖搖晃晃來到洞口,走出不遠來到龜形石旁,龜形石往東三裏,他師父的遺骸就葬在那,沒有棺椁,沒有吊喪的紙錢,隻用樹皮将師父的遺骸進行了包裹,然後挖了一處淺坑,就這麽埋了,墳頭立起的木樁上,寫有恩師辛望山之墓,徒弟吳行風拜别。
吳行風這個名字,并不是辛望山替他起的,他曾經問過辛望山這麽難聽的名字是誰起的,辛望山笑而不語,隻道天機不可洩漏。
傍晚,吳行風捉了一隻竹鼠,竹鼠個頭不小,足有十來斤,剝皮去髒還剩四五斤,被他用削尖的竹劍射殺。
一番折騰後,架火烘烤。饑餓能激發一個人的潛能,也能适當的喚醒潛伏在人體中早已迷失的遠古記憶。
茹毛飲血,是古人在簡陋環境下,爲了生存而不得不生食動物的血肉維持生機,吳行風此刻就如同古人的孩子,操持着手中匕首,面無表情,隻有瘋狂的病态,這是一種饑餓到一定程度才有的舉措,在竹鼠還未烤熟的情況下就開始割刮血肉,放進嘴裏咬嚼。
他真的太餓了,身體機能不允許他有絲毫挑剔。
一隻竹鼠被他吃了一半,剩下的放在火上慢慢烘烤,這時候,吳行風才發現,原來竹鼠在烤熟之後,才是最美味的。
這是他十多年以來,吃過的最糟糕的一次。
子時,吳行風迷迷糊糊感覺洞口有熒熒火光,疑惑起身,剛走兩步,就聽到藥碗打碎的聲音,這聲音太熟悉了,他師父辛望山瘋了三個月,砸了三個月的碗。如今就剩下一隻元朝末年的小紅碗。
由于此碗是師姐辛文祖傳之物,吳行風便心生慌張,這該如何是好,有一天師姐回來發現自家祖傳之物損壞,據時真是萬口難辯。
最後的飯碗就這麽糊裏糊塗的沒了。
雖說是現代,吳行風與他師父所在的深山卻極爲荒蕪,方圓百裏無有人煙,更别說手電之類的照明之物。
好在吳行風有靈氣修爲,夜間勉強可以視物,順着聲響扭頭下望,地上紅色元碗已經支離破碎,碎碗邊上多了一個金黃色物體,大小與紅碗相似。
彎腰拾起,銅片十分單薄,呈碗狀,上面還有粘附着的元碗碎塊。去掉碎塊,用手鋪平,如同一張薄紙的銅片上畫了一個奇怪的圖形,圖形呈扁圓形,有些像傳說中的飛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