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中午下班回家的黃道舟喜笑顔開。
人逢喜事精神爽,中午從來不喝酒的他不僅僅要喝一杯,還把祝廠長給的三水糧食酒開了一瓶。
原來今天上午,祝廠長去了保管室跟黃道舟聊了十幾分鍾,臨走時道:
“老黃,廠裏打報告申請自行車的人有七個,廠裏目前隻有一輛車可以分配,其中有兩人有點背景,我不太好處理。”
聽到了這句話,黃道舟頓時覺得眼前一黑,他道:
“祝廠長,我兢兢業業爲廠裏工作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早就有資格分配一輛自行車,怎麽會變成這樣?”
祝廠長拍了拍黃道舟的肩膀道:“放心吧,我這人敢扛事兒,有壓力怎麽了?隻要做到公平,該辦的事兒咱還得辦。
這樣吧,你重新寫一份申請,不要強調資格老,強調你沒有享受到單位的公房,家離廠子遠,子女農村戶口,生活負擔重。”
“這樣寫行嗎?”
“肯定行,我正好接到通知,今天要去燃料公司參加中層幹部會議,散會後直接把你的報告拿給劉經理批,那時候把自行車分配給你就不會有人說我的閑話。
他們要鬧也鬧不着我,隻要他們敢去燃料公司鬧,注定沒有好果子吃。”
黃道舟聽到了祝廠長的表态,心裏頓時認爲祝廠長貌似蠻好的,爲何以前總是瞧他不順眼?
黃瀚默默地聽黃道舟講了事情的經過,又問了問廠裏幾個老職工的情況,判斷道:
“除了你以外的六個人中最有可能壞了你好事的肯定是住單位公房的,你略微留意一下,這段時間也謹慎一些,免得小人跳出來搞事情。”
黃道舟心情不錯,從善如流,道:“當然,自行車不到手總是不安心,這幾天我見人讓三分,不管是誰來保管室,我都敬上一支香煙,臉上笑嘻嘻的。”
“還有,自行車不要還回去了,每天都騎回家,造成事實再說。”
“嘿嘿!我也是這麽想的。”
“祝廠長旗幟鮮明支持你對不對?”
“嗯,沒想到那人還不錯。”
“感情是相處出來的,你離人家八丈遠,人家當然會視你爲無物。以後别在單位上特立獨行,人家遲到早退不要說什麽,你也效仿,也不時泡泡病假。”
“這是什麽話,我認真對待工作難道錯了?”
“當然錯了,大家都在混,唯獨你那麽較真,難道整個廠子裏就隻剩下你一個好人?
别忘了,你不是共産黨員,而且這輩子都不可能是,你們廠子裏有七八個共産黨員呢。
你這樣表現,讓人家黨員同志的臉往哪兒放?人家要進步呢。
你一個沒有進步機會的四類分子難道不該低調點泯然衆人嗎?
要知道你如此積極,背後該有多少同事說你壞話!”
黃瀚長大後最是替黃道舟不值,這時該說不該說的話,不知怎的脫口而出。
這番奇談怪論震驚了黃道舟,他眼睛瞪得滾圓想發火又覺得兒子的話糙理不糙,氣得呼呼喘氣。
張芳芬道:“黃瀚說得對,看家狗往城牆上叫喚,哪塊磚瓦是你家的?以後你跟别人學着點,多抽時間忙家裏的事。”
見老婆也這麽說,黃道舟真生氣了,道:“我、我、我又不是爲了當官,我隻是不習慣吊兒郎當。”
“爸爸,你快到五十歲了,不可能有什麽政治前途,幹脆以後就倚老賣老混混單位,自己輕松了,同事們也輕松,你好、我好、大家好這才是真好。”
黃瀚是個過來人,知道無論煤球廠的職工是不是認真對待工作,這個廠子都是死路一條,犯不着爲一個必死無疑的廠子白白犧牲感情。
他甚至于還認爲,這種爛廠早點倒閉更加有利于廠裏的職工。
工人們趁着年紀不大各自謀生也僅僅是短時間的陣痛而已,一兩年就會大爲改觀,廠子半死不活拖着如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反而是害人不淺。
“真不知道這些歪理邪說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黃道舟終于被惹毛了,認爲兒子的思想意識有問題,臉沉了下來。
“爸爸,你在保管室閑着的時候想想看,相信通過思考漸漸的你就會恍然大悟,媽媽說得對,哪塊磚瓦是你家的?你折騰個啥?”
黃道舟再也按耐不住,揮手要打,黃瀚一直提防着,連忙逃跑,嘴裏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媽媽快攔住爸爸,他要行兇。”
“老子今天就做小人了,看我不打死你這個牙尖嘴利的東西。”
“你幹什麽?憑啥無緣無故打兒子!”張芳芬開始護短,攔住了暴怒的黃道舟。
“憑啥?還無緣無故?他含沙射影罵他老子是狗!”
“胡扯,我都聽見了,兒子一直都好好說話,哪有罵你。”
“他看着我問哪塊磚瓦是我家的,言下之意當然是指‘狗咬城牆’。”
“噗呲!”黃馨、張芳芬都笑了,小丫頭聽不太懂,拉着黃馨追問笑什麽。
張芳芬道:“這話是我說的,根本沒有罵人的意思,是你被兒子說到痛處惱羞成怒。”
“我不是惱羞成怒,我是想教育教育那個沒大沒小的東西。”
黃瀚哪裏肯吃眼前虧,躲得遠遠的,道:“爸爸,你是讀書人,要以理服人,要文鬥不要武鬥。”
“*****,我今天就武鬥了,我打死你!”黃道舟居然爆了粗口,沖了過來。
沒想到會這樣,黃瀚沒有了選擇,連忙跑去了後院堂屋爺爺那裏避難。
黃道舟确實氣着了,不爲其他,就是因爲被黃瀚擠兌得厲害,漸漸地覺得失去了父親的威嚴,此時發作乃是爲了維護一家之主的權威性。
他見黃瀚逃到後院去了當然不會追趕,再加上張芳芬來拉,也就順坡下驢,丢下一句話:“有本事你永遠别回來。”
然後去洗臉睡午覺了,可是這一鬧騰,他難得失眠了,滿腦子裏都在想黃瀚剛才說的話。
再聯想自己這些年的處境,罵了自己一句,“我看來真是一條往城牆上咬的狗啊!”
黃瀚也在檢讨自己,很明顯是自己一家之主當太久了,還不适應一個小孩子的身份,總要對黃道舟爲人處世指手畫腳,這樣做确實不太對。
家裏吵吵鬧鬧沒人記仇,晚上吃飯時黃瀚跟沒事人一樣,黃道舟也裝糊塗,絕口不提中午那件事。
但是他樂呵呵宣布一件事,單位的自行車正式分配給他了,手續很硬,有燃料公司二把手劉經理的簽字,有燃料公司辦公室主任的簽字和公章,還有煤球廠的公章和祝廠長的簽字。
這回黃瀚學乖了,不做任何評論,笑呵呵吃飯,心想:怪不得爸爸既往不咎,原來攤上了大好事。
張芳芬知道這其實是王八立功了,笑盈盈看着黃瀚,心裏笃定地認爲養兒勝似父,以後這個家肯定要發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