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落在車上大哭了一頓。
待到情緒平息過後,她拿過那個信封,平靜地離開了。
司笙見她的身影消失,沒有離開,而是在沉默須臾後,籲出口氣,掏出手機給宋清明去了一通電話。
這一次,宋清明接了。
“送她回去了?”宋清明張口就問,俨然料事如神的口吻。
“嗯。”
“問吧。”
宋清明直言道。
“他除了想趁着最後……”司笙沒把話說完,停頓兩秒,才字字頓頓地問,“還想做什麽?”
電話裏倏然變得安靜起來。
清風徐徐,入耳的聲音極輕,如同電話那頭的呼吸聲。
半晌,司笙聽到宋清明低語,“他想找個地方去死。”
“他——”
“如果是你呢?”
未等司笙出聲苛責,宋清明輕輕的一句問話,就将她所有的話都擋了回去。
如果是你呢?
你選擇安逸地等死,還是去做那些想做卻沒做的事,去看那些想看卻沒看過的景,去走那些想走卻沒走過的路?
司笙忽然就沒了言語。
她不會等死。
良久,司笙往後倒在椅背上,“所以,他就這麽走了。”
“嗯。”
“行吧。”
司笙視線落到窗外,神情悠遠。
以現在的醫療水平,漸凍症仍是一種無法治愈的疾病,盡管有針對的治療措施,盡可能延長生存期,但這個期限畢竟是有限的。
平均壽命2~5年,九成以上活不過5年,極少數可達10年以上。
對于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來說,兩年、五年、十年……都是那麽短暫。
而,一個身體健全、能活蹦亂跳的人,看着自己身體一點點不被掌控,肌肉萎縮、無力、呼吸衰竭……痛苦緩慢而持久,偏偏又無能爲力。沒有什麽比看着自己一點點的死去更讓人難過了。
世事無常,這人世間的事,真是說不明、道不透。
熱愛生命之人,想方設法地活着,卻總有飛來橫禍;頹廢厭世之人,煞費苦心地想死,往往卻也難如願。
“他真沒給楚落留什麽話嗎?”司笙又問。
“沒有。唯一要說的話……”宋清明說,“他很後悔招惹她。”
至今,宋清明還記得那天雪夜裏,秦凡喝得微醺,走在滿是積雪的道路上,一邊沖他笑,一邊流着淚。
——“你說,我好端端的,幹嘛招惹人家小姑娘?這不是給人找事兒嘛。”
——“司笙說了,缺德的事做多了,會遭報應的。報應我就算了,怎麽還報應别人呢?人又沒做傷天害理的事。”
末了,宋清明又說:“他也說,讓你知道後,不要往心裏去。我們來自大地和山川,最終總要回歸的。他要用餘生,找一處最稱他心的風景,風風光光地離開。”
*
司笙挂了宋清明的電話。
這一天,她開着車,從城南到城北,又從城北到城西,整座城市逛了一圈,直至天黑時,她去秦融家蹭了一頓飯。
再回到水雲間時,已經臨近零點了。
進門後,聞到飯菜香味,她微怔,開了燈,視線掠過客廳、餐廳,随後在餐桌上見到滿桌飯菜。
已經涼了。
恍惚間,她想起——今天周五,蕭逆會回來。
在玄關換好鞋,司笙走進客廳,聽到側卧開門的動靜。
擡眼一看,蕭逆站在門口,問:“要吃飯嗎?”
“你還沒睡?”
“……嗯。”
猶豫半晌,蕭逆微微點頭。
“還有我。”蕭逆肩上倏地冒出個腦袋來,司風眠搭着蕭逆的肩膀,眨着眼解釋,“你電話打不通,我們怕你出事,又不知道去哪兒找你。”
言外之意:這麽晚沒睡,是爲了等司笙回來。
“……”
蕭逆微黑着臉,将把大半重量靠他身上的司風眠挪開。
“哦,手機沒電了。”司笙随口找了個理由敷衍,爾後問,“跟你家裏說了?”
“嗯。”
司風眠點點頭。
因爲司笙在壽宴上大鬧司家,章姿和司裳回來後就一直不在狀态,司裳回學校上課了,章姿整天魂不守舍的,沒有心思管他,他行動方面很自由。
隻需跟家裏說一聲就行。
再者,司尚山本就擔心司笙的情況,知道他來這裏,支持還來不及呢。
“一起吃點兒?”
偏頭一看滿桌的飯菜,司笙朝二人詢問道。
“好!”
司風眠不假思索地點頭。
蕭逆還有着猶豫,但就停頓兩秒,便被司風眠強行按着頭同意了。
“……”
蕭逆不發一言地去熱菜。
司風眠主動給他打下手。
但——
随着廚房裏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響,三分鍾後,司風眠就被蕭逆扔了出來。
“再踏進廚房一步,打斷你的腿。”
蕭逆黑着臉扔下話,一把就将廚房的門關了。
“……”
被扔到門口的司風眠,又被關門聲拍了一耳朵,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無意瞥見司笙一瞬的笑容,輕咳一聲,擡手撓了撓頭發。
司笙随手在茶幾上拿了個橘子,掂了掂後往上一抛,又接住,旋即朝他揚揚眉,“過來坐。”
“诶。”
司風眠走過去。
剝開橘子皮,司笙頭一歪,問:“又是蕭逆買的水果?”
“嗯。”司風眠坐下,看着茶幾上的幾樣水果,問,“怎麽啦?”
“沒什麽,永遠那幾樣,煩了。”
餘光往廚房一瞥,司風眠微微前傾,小聲問:“那我跟他說說?”
“行。”
司笙就等他這句話。
“不過——”司風眠一頓,又說,“他好像永遠在一家店買水果,就我們學校門口的一家。”
司笙:“……”
果然疑似跟某水果店有固定合作。
“我放學後跟他一起去的,”司風眠随口道,“店裏有個小孩,四五歲,跟他賊親。”
“女孩?”
“男孩。”
不知爲何,司風眠發現,他回答完後,從司笙眼裏看出點兒惋惜的味道。
畢竟最近跟蕭逆相處不錯、關系還行,司風眠怕蕭逆在司笙這裏留下“沒有女孩緣”“讨不到媳婦”的形象,決定爲蕭逆挽尊。
“自從上學期期末考試後,蕭逆在學校人氣暴漲,上到高三,下到高一,都知道他。這學期開始第一周,他課桌裏的小卡片、零食、情書都是滿的。”
司笙掰開橘子,扔給他一半,頗有趣味地問:“學校小女生塞的?”
“……也有男生。”
提到這個,司風眠頗爲汗顔。
“……”
司笙一瓣橘子遞到唇邊,僵住。
見司笙眼神愈發古怪,司風眠納悶幾秒,随後恍然驚覺,哭笑不得地解釋:“不是,你上次不是參加家長會嘛,就……吸了一波粉。那是他們想托蕭逆帶給你的,一般都是零食。”
“那我零食呢?”
這都開學個把月了,也沒見蕭逆帶零食回家啊。
更不用說“滿課桌”,一包薯片都沒見着。
司風眠:“被他扔了。”
司笙:“……”
兩人沉默地對視片刻,最終,在某一觀點上達成共識,不約而同地開始吐槽起蕭逆來。
三分鍾後,“浪費”的标簽,被姐弟倆黏在了不知情且認真熱菜的蕭逆身上。
以至于蕭逆熱完菜出來,見到二人意味深長的眼神,不由覺得毛骨悚然。
?
一個兩個,在背後編排他?
*
整個周末,司風眠都待在水雲間。
蕭逆和司風眠在家裏來來往往,有時還會因小問題鬥上幾句嘴,嘻嘻哈哈一鬧,又和好如初,倒是給家裏添了不少人氣。
轉眼到周一。
蕭逆和司風眠自覺坐地鐵,叫了司笙起床吃早餐後,就離開了。
司笙吃過早餐,睡了個回籠覺,直至臨近中午,才被電話驚醒。
電話是楚落打來的。
“司笙。”
“嗯?”
電話裏楚落平靜的聲音,讓司笙清醒幾分。
“還在睡?”楚落嗓音裏透着笑意。
“嗯。”
翻了個身,司笙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又将整個人埋入被子裏。
“我打算走了,現在在機場,想跟你道個别。”
聽語氣,灑脫又輕松,似是釋然。
“去哪兒?”
“不知道……”楚落微微一頓,“我不知道他在哪兒,随便選了個地點。”
“你想找他?”
司笙睜開眼。
“說實話,我不清楚。就覺得空落落的,沒什麽事可做。”楚落說,“最近事情有點多,也權當散散心了。”
她沒什麽朋友,家人也等于沒有,一個人待在家裏,總如行屍走肉一般。
索性不如出門走走,蹭蹭外面的人氣,給自己找點事做。
“嗯。”
司笙沒勸她。
倏然一笑,楚落又道:“對了,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跟你出門後列的旅行清單嗎?我一直安排着,每年都說要走,結果到現在還沒走過呢。要不,我就按照這個清單,天南地北地到處走一走,沒準……有一天會在哪裏遇上他。”
清單……
腦海裏,倏地閃過一段話——
“偷了一份清單,打算按照清單地址走一遭。”
眯了眯眼,司笙又猛然睜眼,微微一動,她望了眼落地窗外的明媚陽光,倏然喊她:“楚落。”
“嗯?”
“就按照清單走吧,你可能真的會遇上他。”
司笙沒有說得太直接。
似是察覺到什麽,楚落微微一怔,繼而舒了口氣,“好。”
“好運。”
“你也是,及時行樂,一切順利。”楚落稍作停頓,手機裏傳來廣播的聲音,她說,“我登機了。”
“嗯。”
電話挂斷。
三分鍾後,不知想到什麽的司笙,忽然從床上爬起來。
找到被扔亂的拖鞋穿上,司笙一手捏着手機,另一手從衣帽架上拿起一件外套,往身上一披,就去洗漱了。
洗臉和漱口的功夫裏,她給淩西澤撥了兩通電話,但淩西澤一個都沒接。
在上班?
想到今日周一,司笙心情一頓煩躁,把手機扔衣兜裏,沒收拾、整理自己,就這麽走進客廳。
趿拉着拖鞋,她在客廳裏站了片刻,左看看、右看看,沒新奇玩意兒,更找不到什麽事做,加之……因不接電話的淩西澤,司笙皺了皺眉,微微沉下臉,走向玄關。
沒換鞋,直接出門,她溜達到隔壁家的門。
眼皮往下一垂,司笙盯着密碼鎖,思考了片刻,終于想起淩西澤的生日,然後默數着數字摁下密碼。
密碼鎖一響,門順利開了。
——淩西澤是自己不接電話的,她這不算是擅闖民宅。
如此安慰了自己一句,司笙便果斷拉開門,走了進去。
因爲蕭逆會在家做飯,司笙一日三餐都按時吃,所以,陳非和魯管家周五到周一都不在。一般情況,淩西澤工作日都要上班,除非特殊情況,也不會在家。
可——
司笙進門後,分明聽到浴室裏花灑的聲音。
?
淩西澤在家?
也不對。淩西澤淋浴,應該在主卧的浴室才對。
花灑的聲音一停,很快,随着拖鞋落地的吧嗒聲,浴室的門被拉開,一抹窈窕纖細的身影走出來。
“三爺?不是說中午不回——”
清甜好聽的聲音,在見到司笙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就,想要酷酷的人生,和,豁達的心态。
*
弱弱的說,還有一更,會超級晚。
求個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