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司風眠站在門外,曲指敲響房門。
“誰啊?”
門内傳來司裳的詢問,嗓音軟糯,帶着哽咽。
司風眠面色微變,眼簾掀起後又垂落,低聲說:“是我。”
片刻後,門被拉開,司裳出現在門後,眼睛又紅又腫,眼眸濕潤,一見到司風眠,眼睛一眨,淚水便滾落下來。
“姐……”
司風眠張了張口,卻見司裳擡手一抹淚,抽噎着問:“你見過她了?”
“嗯。”
眼底情緒不明,司風眠微微低頭看她,輕聲問:“肖阿姨說,你被爸兇了……沒事吧?”
聽得這話,司裳眼淚又掉下來。
司尚山雖跟子女不親,但從不兇他們,尤其是對司裳,從小到大都沒說過一句狠話。
司裳以爲司尚山還是疼他們的,隻是天性冷漠、性格如此……畢竟她沒見司尚山對任何人和顔悅色過。
直到今天,司裳才知道,哪有什麽天性冷漠,司尚山在司笙跟前如同慈父、小心翼翼生怕惹得司笙不滿,疼愛和愧疚浮現于眉眼。可她,隻不過私下抗議幾句,就遭到司尚山的怒斥。
她在房裏哭了一個下午,司尚山一句話都沒有,甚至都沒來看過一眼。
咬了咬唇,司裳低頭往裏走了一步,說:“你先進來吧。”
門被拉開,司風眠停頓了下,思緒複雜地走進門。
*
客廳燈火通明,光線充盈。
司笙坐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漫不經心地翻着書籍,悠然惬意。剛剛司風眠的視而不見,渾然沒有影響到她的心情。
樓梯上,司尚山緩步走下來,在瞥見司笙的那刻,原本的冷漠疏離悉數消失,眉目全是柔和疼愛,還有幾許無措緊張。
“笙兒,卧室你看過了,還滿意嗎?”司尚山詢問道。
司笙眼皮都沒掀一下,冷淡道:“不滿意。”
端着茶水過來的肖嫂手一抖,險些把茶水灑落一地。
在司家工作十餘年,肖嫂從未見過敢如此對司尚山說話的人。
偏偏,司尚山不僅沒生氣,反而着急起來。
“哪裏不滿意,你說,我記下來,到時候根據你說的改。”
手指挑起一張紙,翻頁,司笙懶懶出聲,“都不滿意。”
司尚山:“……”
肖嫂:“……”
空氣靜默片刻,司笙終于擡起頭來,說:“你的公主風審美我消化不來,今晚我住客房就行。”
真不是司笙沒事找茬,而是司尚山精心裝修的公主房,适合未成年的小姑娘或保留公主心的成年人,司笙一進門就渾身雞皮疙瘩,撐了半分鍾就告辭了。
若真在裏面住一晚,傳出去,她的顔面就可以揉巴揉巴扔垃圾桶了。
“……哦。”司尚山尴尬地點點頭,繼而又道,“那,我明天找設計師過來,你想要什麽風格,直接跟設計師交流。”
本想說不必這麽麻煩,但在合上書的那刻,司笙倏地想到什麽,問:“聽說司家有搞裝修設計?”
司尚山一愣,想了幾秒後才道:“啊,對。你想要司家的設計師?”
“嗯。”
“行,行。”
司尚山忙不疊地應聲。
肖嫂端茶的手輕微顫抖,茶蓋和茶杯碰撞得叮當響。将茶杯一一放好後,肖嫂頗有深意地一瞥司笙,然後低頭退到一邊。
不知道這私生女是真不知道還是純裝糊塗,司尚山跟司家關系一般,平時絕不肯跟司家有業務上的往來,更不用說主動去找司家的裝修設計師……
也是奇怪,平日裏司裳和司風眠同司家有所接觸,司尚山雖然不會阻止,但明顯不高興,可今日卻全然沒了忌諱一般,對司笙的要求答應得尤爲爽快。
一掀眼皮,肖嫂飛快地看了眼司笙的絕美容顔,心情一言難盡。
大概這人的母親,也是憑借着一張臉,讓老爺鬼迷心竅吧。
區區一個私生女,初來乍到,俨然跟一當家做主的主人一樣,在小姐少爺面前給下馬威不說,還對老爺指手畫腳的,沒一點大家小姐的作風。
也不知能威風多久。
司尚山在一旁坐下。
身爲一家之主的他,素來威嚴、穩重,此刻卻跟變了個人似的,頗爲局促地揉搓着雙手。
少頃,他好聲好氣地詢問:“餓了嗎?我讓廚房做了一些菜,你外公說,都是你喜歡吃的。不知道口味合不合你的胃口……”
曲起兩指,司笙在書頁上敲了敲,問:“你有留易詩詞的東西嗎?”
“啊?她……”
徒然扯到易詩詞,司尚山話頭一止,回神後,連忙道,“有有有,她留的基本都是書和圖紙,都在我書房放着呢,你現在要去看嗎?”
說着他便迫不及待起了身。
司笙的目光落到一樓書房的方向。
司尚山跟章姿上樓時,有說讓司笙随便轉轉。
她也沒客氣,逛了一圈就去了書房,在裏面能看到一些機械類的書籍,但基本都是近些年出版的,翻開有筆記,她估摸着應該是司風眠的。
注意到她的動作,司尚山心領神會,解釋道:“那是大書房,放一些附庸風雅的東西,我的書房在四樓。”
“哦。”司笙将書本一合,往樓梯方向一瞥,道,“等吃完飯再看。”
“好好。”
司尚山再次點頭如搗蒜。
肖嫂:“……”
樓梯處,章姿+司裳+司風眠:“……”
他們從未見過司尚山如此狗腿的模樣。
如今,一個敢把自己當女兒奴,一個敢對司尚山肆意使喚,這詭異的畫面,讓他們愣怔片刻,可回味過來後,隻有無盡的自嘲和失落。
他們這些陪伴司尚山多年的親人,從未得到司尚山此般待遇,這是何等諷刺?
司風眠和司裳都冷着臉。
章姿想到司尚山撂下的狠話,深吸口氣,換上女主人的賢淑端莊,唇角僵硬地往上揚了揚,擡步往樓下走。
“肖嫂,廚房的晚餐做好了嗎?”
章姿說話溫聲細語,沒有情緒起伏。
“夫人。”肖嫂強調完稱呼,然後恭敬回應,“做好了,我讓人去廚房拿。”
說完就去了廚房。
樓梯上,司風眠和司裳對視一眼,也往樓下走。
“笙兒,”章姿唇角微笑柔和些許,柔聲道,“剛剛沒好好跟你打招呼,我叫章姿,你以後叫我章阿姨就行。”
話到這,章姿回身一看司裳和司風眠二人,一一介紹:“這是司裳,你妹妹,現在在京城大學曆史系就讀。那是司風眠,你弟弟,還在讀高中。”
介紹二人時章姿是自豪驕傲的,随後,她又喊他們:“裳裳,小眠。”
她繼續介紹,“這是你們姐姐,司笙。以後你們就是一家人了。”
司裳:“……”
司風眠:“……”
二人都沒有說話,此刻對司笙心情一言難盡,負面情緒占多數,更不用說“友好”地打招呼了。
将書往茶幾上一放,司笙站起身,在如此僵硬的氛圍裏,輕笑一聲,“不用強行一家人,吃飯吧。”
章姿+司裳+司風眠:“……”
你這麽心明眼亮,爲什麽還要住進來?
然而,護女狂魔司尚山,完全沒管司笙将氣氛往僵硬方向一推再推的行徑,忙不疊地點頭:“吃飯,吃飯。”
章姿+司裳+司風眠:“……”
瑪德,看不下去了。
*
不多時,菜上桌,人也上桌。
家裏章姿和司裳都是不吃辣的,結果桌上擺的菜,十個有八個都堆滿了辣椒。
毫無疑問,這是司笙喜歡的口味。
章姿和司裳望了半天,遲遲沒有下筷。
司尚山卻爲曾察覺,一門心思都在司笙身上,一一詢問着司笙菜的味道如何。
“啪”地一聲響,筷子被拍到桌面,驚破了滿桌溫馨、僵硬碰撞出來的詭異氛圍。
滿桌的人,視線都落到拍筷子的司風眠身上。
迎上司尚山審視的視線,司風眠冷聲道:“媽和姐不愛吃辣。”
“不是有沒辣椒的菜嗎?”司尚山擰起眉頭,一掃滿桌的菜,“吃不下就跟廚房說,做幾樣新的。”
“刺啦——”一聲,椅子被推開,司風眠冷着臉站起來。
“吃飽了,我去做作業。”
司風眠毫不畏懼地回看司尚山一眼,旋即一盯事不關己、耐心挑魚刺的司笙,沒好氣地扔下話——
“以後沒什麽重要的事,别喊我回家。”
說完就走。
他的飯菜,一筷子都沒動過。
他一走,司尚山臉色蓦然一沉,可因有司笙在場,始終沒有發作。
“小眠——”
司裳急得站起來。
然而,章姿卻及時制止了她,“裳裳,坐下。”
司裳氣急,被章姿這麽一喊,眼圈頓時紅了,她強壓着眼淚,深吸口氣,最後咬着唇又重新坐了回去。
章姿讓肖嫂給司裳盛一碗湯,然後又給司裳加了幾筷子蔬菜。
同時還朝司笙道:“笙兒,你不要見怪。”
“不怪,挺正常的。”
司笙閑閑地接過話,把挑好刺的魚肉送到嘴裏。
章姿:“……”
這是正常人該有的回應嗎?
這些年,司笙擱外頭,就沒學過怎麽說話吧?
若這事擱在司裳、司風眠身上,司尚山早就把他們倆趕下飯桌去寫檢讨了。
偏偏,對司裳、司風眠家教嚴苛的司尚山,卻完全沒将司笙的态度當回事,嘴上還讓肖嫂記着以後讓廚房把魚刺處理幹淨再端上來,免得挑刺兒麻煩。
想到司笙沒上大學、娛樂圈透明的事,章姿安撫自己不跟司笙計較,然後呼出口氣,故意問:“對了,笙兒應該工作了吧?現在是在做什麽?”
司笙擡起眼簾,蓦地瞥向司裳。
司裳正在喝湯,低着頭,小勺小勺地舀着湯,低眉斂目,似是專注地喝着,可拿湯匙的手,卻輕微地顫抖着,湯匙裏的湯水一圈圈地蕩着波紋。
勾唇輕笑,司笙一字一頓,說:“漫畫家。”
三個字,出乎在場三人的意料,六道視線齊齊打過來。
“漫畫?小孩看的那種?”
章姿詢問着,但口吻裏還是透着幾分輕蔑與不屑。
她打心底是瞧不起這個職業的。
低俗、幼稚、無聊。
現在的年輕,也是拎不清自己幾斤幾兩。随便會畫幾樣圖案,就真能把自己稱之爲“漫畫家”了?
“畫漫畫好啊,高端有品位,”司尚山持截然相反态度,神情激動,滿是肯定,“我們家就缺一個搞藝術創作的!”
曾制止司裳碰漫畫的章姿:“……”
瞞着家裏偷畫漫畫的司裳:“……”
攥着筷子的手指緊了緊,随後又緩緩松開,章姿笑得臉都僵硬了,“笙兒現在有什麽作品嗎?”
“保密。”
司笙淡淡扔下兩個字,又朝司裳看了一眼,繼續吃她的飯菜。
不知爲何,司裳被這一眼看得心頭發涼,忍不住緊張:難不成司笙知道她是瞞着家裏偷畫漫畫的?
章姿心裏嗤笑,定然是沒有作品,或是拿不出手,所以才這般藏着掖着。
真要有大紅大紫的作品,巴不得拿出來炫耀呢。
司笙不願提及作品,司尚山雖然好奇,但也按捺住沒有詢問,依舊噓寒問暖的。
章姿和司裳吃得味同嚼蠟,一分一秒都極其難熬,直至放下碗筷、見司笙和司尚山去四樓書房後,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媽,怎麽辦啊?”
坐到章姿身邊,司裳挽着章姿的手,情緒悲怆。
想到司尚山的區别對待,司裳就難受委屈,酸勁兒止不住泛上心頭。
沒有對比,她覺得司尚山對她挺好的。
一有對比後……
那滋味真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裳裳,你爸就是被鬼迷心竅了,”章姿拿起司裳的手,輕輕拍着,安撫道,“自覺虧欠多年,急着彌補。你這麽優秀,是司笙萬萬不及的,等過段時日,你爸冷靜下來,就知道你的好。”
說完又叮囑,“你不要意氣用事,跟你爸置氣。越是這種時候,做事越不能出錯,知道嗎?”
這是章姿的分析,亦是章姿的期盼。
她盡心盡力地培養這一對子女,不允許子女走一點彎路,盼望兒女争氣成才,爲的就是能讓司尚山割不下這雙優秀的兒女,惦記家裏、惦記着她。
眼下——
一個被扔在外面長大的女兒,除了姿色樣貌,一無是處,自是無法跟司裳、司風眠相提并論的。
“嗯。”
司裳憂心忡忡地點頭。
微頓,想到飯桌上司尚山對漫畫家的反應,司裳心中一動,小心翼翼地看向章姿。
“媽,如果我的漫畫能畫得比司笙要好,那我可不可以——”
“你在胡說什麽!”未等她話說完就制止她,章姿兩道眉頭立起來,“裳裳,你可是京大的學生,不要說這種沒志氣的話!”
“……”
司裳抿了抿唇。
許是意識到口吻過于嚴肅,章姿放緩了語氣,“你要真能比司笙畫得好,媽當然高興,但你想想,你現在半路出家,想出頭得花多長時間?你還沒畢業,分心後,你能保證對你學業沒影響嗎?”
“……”
唇角顫動了下,司裳想說她已經比司笙要好了,可話到嘴邊,見到章姿的不滿和擔憂,想想,最終又把話忍了。
*
司裳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卧室。
手機放在書桌上,她一進門,就聽到手機響個沒停。
她走過去拿起來,不到半分鍾,手就被消息震得發麻。
微信好友、群,以及微博、短信、電話,無數消息跳出來,看了好幾分鍾,司裳才找到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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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Zero、楚落、司笙的關系一事司裳至今未搞清楚,但對Zero的作品,司裳還是持肯定态度的。
司裳滿懷期待地點開圖片。
幾秒後,臉上的期待和微笑,一點點地褪盡。
Zero新作,《九号基地》,是廢土題材。
(^_^)/早上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