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店出來,王十一自由了!
人的想法都是一樣的,喜歡不被打擾,喜歡被人尊敬,喜歡過一種衣食無憂的生活!
商場如戰場,王十一要想找點自由,隻能忙裏偷閑!
有時候,下面的人一點瑣細的事都要他做決定拿主意,他就想發火:“每一件事情都要我點頭,我花錢請你們這些職業經理人幹什麽?”
那根本不是請示,那簡直就是赤裸裸的騷擾好吧!
他也找過顧問王精益,王精益開出的藥方是公司管理職責分工不清!
說得好聽一點是分工不清,說得不好聽,那叫管理混亂。
他就召集公司的部門經理,跟大家讨論了審批權限的問題,界定了什麽情況下,要請示自己,什麽情況,部門經理拍闆就可以了,爲了标準化,他又特地讓錢無憂寫到了體系程序文件裏,并安排人事部給大家做了系統性的培訓。
可是這一切努力沒有用,芝麻大的事情,那些職業經理人還是要找他。
沒有辦法!
誰讓他是公司的老闆?誰讓他是一個精力充沛的霸道總裁!
他的每一句話都是金科玉律,比ISO裏面的程序文件來得管用!
程序文件常常有定義不清晰的灰色區域,在實際工作中,總會生出一些扯皮的事情來,就如同法律一樣,如果法律事事都定義清楚了,律師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隻有王十一的指令是清晰的,即便是模糊的,大家都會争着搶着去幹,沒有任何人提出争議,也就變得清晰了。
舂城下着雪,但是深圳是溫暖的。
這個陽光燦爛的下午,二十多度的氣溫剛剛好,舒适得想睡一個懶覺。
把手機一關,王十一駕駛着轎車,朝着石岩的方向開去。
很久沒有去過石岩了,聽說地鐵十三号線開工了,地鐵經過應人石,經過他曾經奮鬥過的地方。
他一直想去看看,可是實在擠不出時間。
今天,他終于有時間了!
轎車穿過白芒關口,經過應人石的時候,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原來的這一帶農民房還巋然屹立着,十多年過去了,深圳很多地方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是這一片還沒有很大的變化,握手樓還是一副老的模樣。
地鐵是樓盤的春藥,但願地鐵會給這裏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吧!
不過要等到地鐵十三号線建成,那也是三五年之後的事情了。
他将轎車從松白路拐了進去,停在一片空地上。
應人石村後面就是綿延的羊台山,群山巍峨高聳着,如同一道天然屏障,幾年前,那座山就是一柄長刀,将深圳一分爲二,成爲了關内關外的界山。
一條發源于羊台山的小溪,從村口靜靜地流過,無聲地見證了無數異鄉人的歡笑與悲苦。
一陣風吹了過來,好像有熟悉的人在窗口說話,艾書?好像是艾書的歎息聲,沉重的聲音從某一個窗口飄落下來,又仿佛是從某一道巷口傳了過來。
他擡起頭來,看見冬陽如同小鳥一般停歇在出租屋的那些窗台上,并無人影。
巷子裏好像有人在走動,他隐隐約約看見了何雪憶,看見她剛才咖啡館下班回來,行走在巷道深處。
還有狡猾哥!
從二零零七開始創業,他就沒有來過這一片農民房了,時間一晃十年過去了,巷子裏的一切好像沒有變過。
連從巷子裏走過人,都是一樣的年輕,出租屋前臨時出租的廣告,也都是紅紙黑字貼在外面的牆上。
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關于應人石的傳說,想起了一對男女化爲岩石,終身相守的愛情故事。
那個故事,是何雪憶跟他講的,他記得很清晰。
原本以爲跟何雪憶的愛情,會如同傳說中的應人石傳說一般美麗。
但是事實上,美麗的東西,都隻是一個傳說而已!
他正在恍惚之中的時候,前面突然出現了一輛彩車,高音喇叭播放着:“下午四點半,應人石廣場,武橋雜技團精彩表演,歡迎前來免費觀看!”
繁華的深圳,不僅僅吸引了無數打工仔過來就業,也吸引了江湖藝人過來一展身手。
從小,他就喜歡看江湖藝人的表演,那時候,沒有WIFI,也沒有王者榮耀,甚至一台黑白電視都沒有。
閉塞的舂城的鄉村,精神生活十分貧乏,每當有婚喪嫁娶之事,村裏的人就會請外面的戲班子過來唱戲耍獅子,過過瘾,也炫耀一番。
人一輩子不長,偶爾炫耀一下,給生活一點激情,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看戲班子唱戲耍獅子,在歡鬧聲中度過,那是他整個童年時代最快樂的時光。
如今發達了,這個喜好依舊沒有改變。
他就鑽進了轎車,跟着那輛彩車到了應人石廣場。
彩車拐進廣場的時候,他擡起了手腕,看了看瑞士手表,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二十分了。
表演應該馬上就要開始了吧!
廣場上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一看踩車開了過來,稀裏嘩啦地鼓起了掌來。
王十一就從轎車了跳了下來,遠遠地站在人群的背後。
這時候,從彩車裏率先跳下來的是一個健碩的中年男子,他留着平頭,一身黑裝束,看得出是一個習武之人。
接着下來的是一個中年婦女,花格子衣服,在冬日下格外生動。
最後下來的是一對模樣青澀的少男少女。
看起來是一家人!
一家人以一輛五菱宏光車爲家,四處賣藝流浪讨要生活。
把場子搭好後,彪悍的漢子跳到了場子的中央,雙手一拱,朗聲說道:“南來的北往的,去過法國的到過香港的,走過南的闖過北的,遊過山的玩過水的,留過學的訪過美的,大馬路上親過嘴的,大家下午好!”
“今天給大家表演的節目絕對精彩刺激,變臉吐火,美女蹬缸,單掌劈磚,你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絕活,馬上開始上演!”中年男子的中氣很足,聲音很快又吸引來了一群人圍了過來。
免費觀看的人互相擁擠着,把場子圍得水洩不通,王十一個子高,他站在人群的後面,卻把場子裏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一個出場的是一個少年,着一身黑色的大袍子,翩翩然跟飛天蝙蝠一般,人們正在驚訝他奇異裝扮的時候,隻見他頭猛地一甩,就變了面孔,紅臉,青臉,白臉,他一邊變臉,一邊在場子裏轉動,冷不防,他嘴裏噴出一口火焰。
“啊!”人群裏立刻爆發出一股濃濃的喝彩聲。
王十一看見人群中,一個姑娘膽怯地用手捂住了眼睛,突然觸動了什麽,想起了何雪憶,何雪憶也跟她一樣,看見驚心動魄的事情,喜歡用手蒙住自己的眼睛,他覺得她太天真可愛,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竊竊地笑着,沒有人關注到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場子上。
當那名姑娘把手掌大膽地移開的時候,隻見那黑袍子少年一個鞠躬,從場子裏走了下來。
緊接着,在密集的音樂聲裏,一個紅衣少女登場了,她表演的節目是足蹬大缸。
剛才下場的少年跟那名中年男子,擡着一口大缸走向了場子的中央。
少女身子很輕,倒身在地,竟然将大缸蹬得飛轉,正轉、反轉、側轉、豎轉,雙腳“翻滾”大缸,動作行雲流水一般順暢,引得圍觀的群衆大聲叫好。
“美女六歲就開始學藝,十年功夫沒有白練!武橋女兒真厲害,千斤大缸蹬得快,嫁個郎君不如意,一腳踢出大門外!”中年大漢的一頓解說,引得人群又是一陣哄笑。
“那麽小的年紀,玩這些危險的把戲,真不要命了!”王十一身邊的一個老婦人自言自語說道。
那老婦人一邊說,一邊從人群裏擠了出來:“吓死人了!吓死人了!”
那對少男少女的表演結束後,音響裏突然蹦出來一首“感恩的心”的歌曲。
“各位三老四少街坊四鄰,剛才的表演看得過瘾嗎?”中年漢子在場子的中央大聲喊道。
“過瘾!”人群裏稀稀拉拉幾個聲音回應道。
“深圳的朋友們!您們要是覺得我們耍的好,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無錢不幫,您給我站腳助威,别扭頭一走,帶出個空位來不要緊,您再帶走幾位觀衆那可就不積德了!”在漢子的聲音裏,剛才賣命表演的少男少女,手裏各端一個黑盆,繞着場走向了人群。
“要錢的!變着法子讨錢的。”一個老婦人一邊從人群裏擠了出來,一邊自言自語。
畢竟是老人,見識得多,早就看破了這賣藝人的伎倆。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天下也沒有免費的雜技表演。
人群很快就散去了三分之一。
“我們一家四口到處流浪,以爲深圳是天堂,大家都很大方,沒有想到,大家跟我一樣,也是在深圳流浪的!”見沒有幾個人打賞,中年漢子竟然唏噓感慨不已。
人群又散去三分之一。
深圳不是沒有有錢人,也不缺那些打賞的看客,不過他們常常駕駛着豪車,出沒于南山福田羅湖那些繁華的高樓大廈,出沒在一些高雅的娛樂場所,他們出手打賞的錢财,足以令這些江湖藝人瞠目結舌。
可是這石岩的城中村,住的是什麽人呢?
你想一想,他們過得好,就不會背井離鄉來打工了,你讓一群背井離鄉的人給你打賞,可能嗎?
那漢子已經在深圳關外的城中村裏擺了好幾場了,效果都跟今天一樣,看熱鬧的多,出錢的少!
他也想過去福田擺上一場,那邊管得嚴,在寸土寸金的地方,找一個合适的地方談何容易?
他踩點的時候,發現應人石這地方人流很大,以爲今晚會賺一個盆滿缽滿,會是一個美好的夜晚,結果跟前幾日沒有分别。
衆目睽睽之下,那漢子竟然雙膝跪下,那姿勢跟一座石塔轟然崩塌的姿勢一樣,這也成爲應人石那個冬天裏最爲悲壯的場面。
王十一走了過去,用手将他扶了起來,從口袋裏掏出五百元錢:“老兄,你們表演得很好!”
“王十一?”那個男子接過錢,擡起頭來,驚訝地喊道。
“二根!”王十一也認出他來了。
十七年前,正當他走投無路的時候,是二根給他介紹了一份五金廠打磨的工作,在邁特五金廠,他成就了打磨大神的美名。
可惜,他隻在那裏幹了幾個月就走了。
第二次來深圳打工的時候,他曾經找過二根,那時候,二根帶着新婚的老婆已經回老家了,從此再無音訊。
沒有想到,會在深圳再次遇見了!
不過讓王十一感到驚訝的是,二根竟然淪落到賣藝爲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