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午十點,泰柯公司的食堂準時會傳來“棒棒棒”的聲音,那是廚師們砧闆上砍肉剁骨頭的聲音,高科技企業就是不一樣,食堂的飯菜裏總會有一些雞鴨魚肉。
不像邁特五金廠,菜裏一點油水都沒有。
不過也真奇怪,吃黃菜葉子過日子的邁特五金廠的那些老男人們,幹起活來,一個個幹勁十足,而在泰柯公司上班的普工們,大口吃肉後,坐在流水線上,幹起事來,看上去卻是毫無生氣。
食堂的夥食再好,也留不住公司的那些部門經理,一下班,各個部門的經理們紛紛跑到停車位,“哒哒哒”地發動着自己的轎車,晃晃悠悠把車開到大街上,到處找小酒館點菜吃飯。
每當中午排隊打飯的時候,王十一都會左右掃視一下,他個子很高,視野很寬,可他從來都沒有在食堂裏見到過陳大衛經理。
後來王十一才弄明白,外企泰柯公司的經理們收入都過萬了,一個月的薪水足可以在深圳買三個平米的房子,一年的收入,在深圳買一個公寓很輕松。
他們都不屑于在工廠吃飯,跟一般面呈菜色的員工,一起排隊,一起吃大鍋菜,他們感覺那有辱于自己職業經理人的身份。
在泰柯公司要混到部門經理,那也得要211大學畢業才行。
那個時代的本科生都是稀有動物,211畢業出來打工的,更是鳳毛麟角。
陳大衛經理也不例外,骨子裏是高傲的。
不過他幹品質經理,成天裏查這個查那個,得罪了不少人,因此沒有人跟他一起吃飯,他總是落得一個人開車出去下館子。
最近他要搞體系審核,生産經理米貴,采購經理唐老鴨,沒有一個經理看見他不躲得遠遠的。
那天中午,審核完了采購部,陳大衛經理心裏很不快樂,一個人走到自己的停車位,當他一坐上了自己的那輛奧迪轎車,一股榮耀和自豪就油然而生。
做品質的,沒有不得罪人的,别人越是恨你入骨髓,就證明你幹得越漂亮。
唐老鴨你溜吧溜吧不是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總有一天,我陳大衛會查你一個一清二楚。
自從幹上了品質這個工作之後,他陳大衛就成了孤家寡人,從來就不在乎周圍人的議論和感受,他想做一個有原則的包青天,秉公辦事。
他生在鄱陽湖畔,廬山腳下,喜歡去鎮裏一家叫“老贛爹”的快餐店吃中餐。
他最初是沖着店子的大名去的,一個贛字,太親切了,後來發現那家店的口味很好,漸漸地就成了“老贛爹”雷打不動的老鐵。
六月的陽光,在台風裏孕育。
台風過後,陽光燦爛,天空湛藍,白雲悠悠地在羊台山上盤旋着,戀戀不願離去。
那天中午,太陽溫暖地照耀着大地,陳大衛經理驅車到了“老贛爹”快餐店,好的車位已經被人占據了,他就将車開在一個角落裏,穩穩地停好了,然後跳下了車。
年少的時候,他曾經跟随着年長的漁民在鄱陽湖裏打撈過魚,從小就對魚很感興趣,進到店裏,他點了一個辣椒炒臘魚,要了一杯可口可樂。
辣椒燒得一身熱,可樂涼得一身冰。
辣椒開胃好下飯,他吃得很過瘾。
關鍵是十五塊錢一份的快餐,他吃起來家鄉味濃郁,有一種回家的感覺,感覺性價比很高。
從“老贛爹”快餐店走了出來,陽光裏,陳大衛經理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個飽嗝,心滿意足,走起路來,跟将軍
一般。
轎車停在角落裏,他需要走一小段路程,當他四平八穩地走到停車位的時候,停在他旁邊的一輛轎車裏,車門嘭地一聲打開了,裏面跳出兩個戴着墨鏡的染發少年,陳大衛隻感覺眼前有兩個黑色的影子在陽光裏飄舞。
那兩個年輕人手持鋼棍,朝他揮舞過來,陳大衛猝不及防,一瞬間就連中數棍。
他下意識地想要逃跑,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已經無力,很快就癱倒在奧迪轎車旁邊,看見天上有十個太陽在跳舞。
看見魔鬼在眼前猙獰地笑着。
當他蘇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倒在了血泊裏,動彈了一下手,還好,手沒有斷,挪了挪大腿,很吃力,謝天謝地,還可以挪動。
他艱難地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給牛盾盾打了一個電話。
“牛主管,我被人打了!”電話裏,陳大衛經理的聲音十分微弱。
“什麽?陳經理,你被人打了?”牛盾盾接到電話後,眼睛鼓得跟蛤蟆一樣,難以置信,那個雄赳赳氣昂昂的陳經理,怎麽會被人教訓了?聲音聽起來怪怪的,好像從地獄裏發出來的一般。
“陳經理,你在哪裏?”緩過神來,牛盾盾聲音急促地問道。
“我在‘老贛爹’門口的停車場!”陳大衛有氣無力地說道。
“好的,陳經理,我馬上就過去!”牛盾盾說完,就手機一關,就從座位上霍地一聲站了起來。
那天中午,王十一正趴在辦公桌上睡午覺,突然就聽見牛盾盾跟一條野狗一般,在辦公室裏大喊一聲:“不好了,我們陳經理被人打了!”
“啊!”辦公室裏的女人都驚醒了,紛紛擡起頭來,好幾個女人嘴裏情不自禁地發出了尖銳的叫聲。
“什麽?陳經理被人打了?”王十一也被驚醒了,睡意全無,“噔”地一聲站了起來。
“王技術員,你個子高,跟我過去看看!”牛盾盾朝着他大聲說道。
“好的!”王十一站起來,跟在牛盾盾身後,匆匆地跑到了人事部。
人事部馬經理正在電腦上不亦樂乎地玩着蜘蛛紙牌遊戲。
“馬經理,我們經理中午出去吃飯被人打了!”牛盾盾低聲喊道,辦公室裏好幾個美女正在睡覺,他不敢高聲語。
“啊!在哪裏?”馬經理一聽,立刻站了起來,他不敢懈怠,知道這事情不少,員工上班時間被傷害屬于工傷,是他人事部管轄的範圍。
“走,在鎮裏面,我帶你去!”牛盾盾說道。
那一天,三人乘坐上馬經理的轎車,匆匆地朝着“老贛爺”快餐店趕去。
遠遠地,透過擋風玻璃,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王十一就看見了陳大衛躺在地上。
“停車!”王十一喊道。
這時候馬經理也看得陳大衛了,他立刻将車停在了路邊,噗地一聲就跳了下來。
“陳經理,你怎麽啦?”馬經理難以置信,一邊用手将陳大衛扶了起來,一邊關切地問道。
“馬經理,我中午吃完飯,出來就被人莫名其妙地打了。”陳大衛嘴角滲着血,一臉痛苦的表情。
“你現在好點了嗎?”馬經理問道。
“痛,一身無力!”陳大衛呻吟了一聲。
“送醫院!剛快送醫院!”馬經理大手一揮說道。
“我的社保在關内,我要回南山!”陳大衛艱難地說道。
“牛盾盾,你們倆趕快給我報警,我開車送陳經理去南山人民醫院!”馬經
理說完,将陳大衛扶上了自己的轎車,一踩油門,呼地一聲驅車走了。
六月中午的陽光很毒辣,牛盾盾滿頭大汗,撥通了110電話,不一會兒,王十一就看見一輛警車開了過來。
“什麽事情?”一個警察跳了下來問道。
“我們同事中午吃完飯出來,被社會上的人打了!”牛盾盾語無倫次地說道。
“傷得嚴重嗎?”警察問道。
“傷得很嚴重的,你看那地上都有血,我們另一個同事把他送到醫院去了。”牛盾盾緩緩了神回答道。
“你别急,我們先調取一下監控錄像查查!”警察說完,打開筆記本,做了一個筆錄後,開着警車走了。
那天下午,韓勝利廠長也驅車趕到了南山人民醫院。
“陳經理,你傷得嚴重嗎?”韓勝利走進病房,将一個大花籃放在病床邊,輕聲問道。
“廠長,沒有多大問題,就是一些皮肉之傷,醫生說住一周院就可以康複了。”陳大衛一邊說,一邊撈起衣服,韓勝利湊過去一看,隻見他背上有一道一道血印記,看得心驚肉跳。
年輕人手裏的鋼棍,看起來比周傑倫的雙節棍揮舞得還要純熟。
“陳經理,你傷得不輕啊!”韓勝利輕聲說道。
“韓廠長,要不是我陳大衛背上的肉厚實,肋骨早被小青年打斷了。”陳大衛一臉苦笑地說道。
“你看清楚了嗎?是我們工廠的人幹的嗎?”韓勝利廠長問道。
馬經理心裏想道,這事要是屬于工廠的人幹的,那他這個人事經理肯定是脫不了幹系,員工招聘培訓都是人事部負責的,員工的公共關系管理也是人事部負責的。
“我不清楚,隻知道是兩個紋了身染着黃發的年輕人幹的!”陳大衛說道。
“廠長,我們工廠不會招紋身染發的員工,這事應該是外面的人幹的。”馬經理長出了一口氣,在一旁說道。
“馬經理,這麽大的事情,你一定要報警,我們不查出兇手,誓不罷休,如果是工廠内部的人幹的,除了開除處理外,我們還要将兇手移交公安部門做進一步處理。”韓勝利廠長義憤填膺地說道。
“韓廠長,我已經讓牛盾盾主管報警了!”馬經理回答道。
“那我們等派出所的結果吧,案子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的!”韓勝利喃喃自語道。
“今天陳經理審核采購部,唐經理不在,結果就出了這麽一樁子離奇的事情。”馬經理忍不住說道,陳大衛一出事,他就想到唐老鴨了。
肯定是唐老鴨幹的。
“馬經理,你可别妄加揣測,我們一起等派出所的結果!”韓勝利說道,其實他也懷疑過這事跟唐老鴨有關,可是唐老鴨是他的下屬,如果真是唐老鴨幹的,那不就等于說他韓勝利治軍不嚴管理無能?下面内鬥成這個樣子了,大老闆知道了,這事可是對他韓勝利并無半點兒好處。
“那我們等結果吧!”馬經理點了點頭說道。
那天臨走的時候,韓勝利握着陳大衛的手說道:“陳經理,你就安心養傷,廠裏的事情,我幫你盯一盯!”
“謝謝廠長!”陳大衛雙手顫抖着,熱淚盈眶。
“陳經理,你這次的事情,按照工廠的人事制度我們以工傷算,你先在醫院裏好好養傷,我們還等着你早點痊愈回來,傷病治療好了,你就回來馬上上班,體系審核的事情,我們先中斷一段時間。”韓勝利說完,見陳大衛點了點頭,就轉身跟馬經理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