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一靜靜地看着笑容如同純潔的荷花一般,在他的臉上盛開着,也跟着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帥哥,你肚子餓了嗎?”王小龍突然收斂住笑容問道,十五歲的他還處在長身體的時期,對營養的需求很強烈,肚子對餓的反應也很厲害。
“當然餓啊,食堂的菜油水不好,不下飯,中午吃得不多,現在肚子早就空了!”王十一捧着自己的空肚腩說道。
“今天發工資了,走!我們倆要不出去找個地方聚一聚。”王小龍提議道。
“好啊!”王十一正有此意,一個人出去吃,畢竟少了點氣氛,王十一原本是想找狡猾哥出去吃一頓飯的,他跑業務的,周末要陪客戶,沒有空。
“好啊!食堂的大鍋飯真是難以下咽,天天是白菜蘿蔔,那幾樣沒有油水的菜都吃膩了,在老家,我跟着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的時候,家裏再窮,也感覺飯菜比咱們這個食堂好吃多了。”王小龍皺着眉頭說道。
食堂的大鍋飯當然不能跟家裏的小竈比啊!
主意打定了,二人就從宿舍樓裏走了出來。
外面的天還沒有黑下來,春風浩蕩,肚子雖然餓,但是口袋裏的錢是鼓鼓的,王十一走起路來,輕飄飄的。
路邊尋常的飯店,此時此刻,王十一已經看不上眼了,那些小店此時正被天南地北的普工牢牢地占據着。
二人穿過人聲鼎沸的街巷,走了一段路,擡頭一看,隻見飯店上寫着“湘遇泰碗”,王十一平時喜歡看點武俠言情小說,見那個店名有點詩情畫意,駐足看了看,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是相遇太晚嗎?有點意境,心中頓時有了幾分好感,就停下了腳步,問道:“王小龍,湖南菜吃嗎?”
“我們四川的口味跟湖南菜的口味差不太多,湘菜我也愛吃。”王小龍說道。
“那我們進去看看。”王十一說完,就大步走在了前面。
那家酒店看起來上檔次,除了陳大衛請他們吃飯的那家酒店之外,王十一還從來都沒有走進過裝修這麽講究的地方就餐,可能是周末的緣故吧,飯店的生意很好。
“二位先生請進!”一個年輕的服務小姐扭動着楊柳腰肢春風一般地走了過來,熱情地接待着他們。
他們就跟着走了進去,王十一隻感覺一股空調送來的涼風,絲絲縷縷地飄了過來,讓他頓覺心情舒暢。
“請問你們有預定酒席了嗎?”年輕的服務小姐一邊走一邊細聲問道。
“沒有!”王十一回答道。
“一樓已經滿了,你們上二樓吧!”年輕的服務小姐做了一個請上樓的手勢。
王十一旋轉了一下頭顱,一米八的身高還是有優勢,酒店裏面所有的一切都難逃他的一雙眼睛,一樓的确已經被塞得滿當當的了,毫無間隙。
王十一正想收住自己的目光,這時候,他老遠就看見了牛盾盾,牛主管和楊玉娟正在一個靠落地玻璃牆的角落裏相對而坐,暧昧燈光下,舉止顯得很親昵,透過玻璃牆,可以看見外面繁華街道上衣着時尚的女子,還有人世間那些人來人往,車來車往。
王十一驚呆了,加入泰柯公司一個半月來,對這個上司的情況王十一也是有所耳聞的,他是一個有家室之人,老婆在東莞長安鎮上班,他平時在工廠附近賃屋自居,周末偶爾會回去,更多的時候是呆在工廠加班,王十一也常常疑惑過,工廠管理人員都沒有安排周末加班,而且周末加班也沒有加班費,卻常常見到他跟楊玉娟在辦公室周末加班,那時候,王十一總是天真地以爲他們就是傳說當中的“工作狂”,是樂于奉獻的“活雷鋒”。
今天是星期五,按理來說明天公司的管理人員不要上班,陳大衛經理早就開車回去了,牛盾盾應該回到東莞去陪他的妻子和孩子才對,可是他竟然沒有回去,卻跑到了酒店裏跟自己下屬暧昧起來了。
真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是地下的一對,年輕美麗的楊玉娟怎麽會喜歡上年過三十滿臉都是青春痘的牛盾盾?王十一實在沒有弄明白。
他遠遠地看見牛盾盾伸出大膽的手,幫楊玉娟整理了一下額前垂落下來的劉海,楊玉娟伸過頭去,輕輕地在他布滿青春痘的臉上吻了一下,好像要将他臉上的粉刺都吮吸幹淨。
天啊!怎麽可能?
“王十一,你怎麽了?”王小龍看王十一呆呆地站着不動,推了推他的身子說道。
“沒有什麽,走,咱們上樓去。”王十一回過神來說道。
他正想邁步前行,沒有想到王小龍竟然也看見了牛盾盾,轉過身高興地跟王十一說道:“王十一,你們部門的牛主管在那邊吃飯,咱們要不要去跟他打一個招呼?”
打招呼?破壞人家甜蜜的約會?
王十一立馬拉扯住他的衣襟,跟他說道:“王小龍,現在是下班私人時間,我們還是不要打擾領導的約會”。
這也怪不得王小龍,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能懂多大的事情。
王小龍一聽,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用手捂住嘴巴,“嗤嗤”地笑了起來,跟着王十一身後一道上了二樓。
那天,他們點了剁椒魚頭,攸縣香幹,熟地炖排骨,東安雞,酒樓的菜口味好,油水足,比工廠食堂的大鍋菜不知道要強多少倍,王小龍一連吃了四碗飯,王十一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說道:“王小龍,你這樣吃下去,酒樓都會被你吃垮掉。”
“吃飯是免費的,不吃白不吃。”王小龍笑着說道。
王十一看了看桌上的菜,始終都舍不得下箸,看着小龍吃得津津有味,王十一是想讓他多吃一點,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食堂裏飯菜的那點營養,怎麽夠呢?
“王十一,今晚的菜不好吃嗎?難道不合你的口味嗎?”王小龍見王十一很少動筷子,驚訝地問道,他點菜的時候,爲了迎合王十一的口味,還特别點了一份色彩豔麗的剁椒魚頭。
“味道很好,天氣熱,食量少,吃不了那麽多了。”王十一笑了笑說道。
“王十一,你們坐辦公室的,要多運動,這樣才有食欲!”王小龍一本正經地跟王十一說道。
“小龍,你在流水線上幹活,累嗎?”一提到工作上的事情,王十一就忍不住問道。
“習慣了,不過工廠的夜班是有點難熬!十二個小時!不打瞌睡難啊。”王小龍一邊吃肉一邊苦笑着說道。
“是嗎?”王十一故作驚訝地說道,上夜班就是人與生物鍾做鬥争,是十分殘酷的事情,高考的時候,王十一曾經試着熬夜奮戰,第二日發現自己頭昏腦漲,跟生物鍾做鬥争,就是跟自己鬥,是自虐,就是自我摧殘。
“前幾天線上來了一個女員工,幹了三天就自離了!”王小龍一邊吃一邊說道。
“爲什麽自離啊?”王十一好奇地問道。
“現在新員工進廠,都會被班組長安排到夜班去,那個女工上了三天夜班,眼睛都成了熊貓眼,自離的時候跟我們說,上夜班摧殘身體,輸了健康,就算赢了全世界又有什麽用呢?她說完就走了。”王小龍說道。
“哈哈哈,那個女工好有個性啊,小龍,你喜歡上夜班嗎?”王十一問道。
“上夜班摧殘身體,那些上夜班的女工,有幾個不是内分泌失調的,年紀輕輕,像黃臉婆一樣,可是出來打工不上夜班可能嗎?泰柯公司已經比百分之八十的深圳工廠還要人性化了,夜班有津貼,中間還安排休息,有夜宵吃,半夜裏組長會主動把流水線停了,讓大家睡一個鍾頭。”王小龍笑着說道。
王十一一聽夜晚還可以睡一個鍾頭,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從質量管理角度看,夜班員工睡比不睡要好,産量并不是他所關心的問題。
從二樓下來結賬的時候,王十一聽見王小龍一路打着飽嗝,那聲音噼裏啪啦的,跟舂城山村春節裏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一般。
“王十一,你看,牛主管!”王小龍在樓梯口低聲說道。
王十一擡頭一看,隻見牛主管和楊玉娟結完賬剛走出酒店大門,楊玉娟朝着一輛經過的出租車搖了搖手,那車就停了下來,牛盾盾大膽地攬着她的水蛇腰,一同鑽進了後排座,很快,那輛的士就消逝在了霓虹燈閃爍的夜色裏。
夜晚了,他們勾肩搭背的要去哪裏呢?王十一望着那遠去的的士車想道。
“帥哥,你們牛主管真是好威風啊!”王小龍輕聲說道。
“有什麽威風的啊?跟自己的下屬不清不楚的。”王十一臉上浮現出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說道。
“哎!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王小龍感慨道,十五歲的孩子,在外面打工,比同齡人要成熟很多了。
王十一十五歲的時候,正忙着中考,天天被蝌蚪一般的英語單詞折磨得死去活來,根本就沒有心情去關注男女之間的事情。
他不可救藥地愛上何雪憶是十六歲那一年,那時候,他考上了高中。
“小龍,你才十五歲啊,懂得還蠻多的。”王十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嬉笑着說道。
“十五歲也不少了,出來打工,那些工友們天天都談這些話題,王十一,楊玉娟是你師傅嗎?”王小龍問道。
“工廠裏叫入職導師,實際上就是我的師傅!”王十一一臉疑惑地望着這個十五歲的少年,不知道他問王十一這些事情幹什麽。
“你的師傅不簡單啊,生産線上的老員工說她以前就是一名普通的檢驗員,高中文憑,工作上也沒有見有多出色,但是很奇怪她會一路上升,現在還做到了質量工程師了,誰相信她有那個真本事,原來是攀上了牛主管這棵大樹啊。”王小龍說這話的時候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王小龍,你别亂說,楊玉娟可是我的師傅,你不能亵渎她。”王十一瞪了他一眼,污蔑王十一的師傅,不就是污蔑王十一嗎?
“王十一,我可是什麽都沒有看見,我可是什麽也沒有說啊!”王小龍好像意識到什麽,忽然變得敏感起來。
“小龍,你不要那麽神經質好不好!”王小龍表情上的巨大的改變把他逗笑了,其實在王十一内心深處,他還從來沒有把楊玉娟當自己的師傅看待,師傅的名号,那隻是被強行扣在他頭上的一頂帽子而已,并非他心甘情願。
從他内心講,他是想拜艾書爲師傅的,想跟他學電路原理,跟他學線路闆的望聞問切,鼻子聞一聞,問題就出來了。
那一天晚上,酒足飯飽,從“湘遇泰碗”酒樓裏付款出來後,外面霓虹燈閃爍,豔麗極了,周末的大街上,人也多了,男男女女,手挽着手,扭着屁股,招搖而過。
回到宿舍,王十一那一夜睡得無牽無挂,十分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