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她們心中日夜思念的故鄉,給不了候鳥溫暖的冬天,曆經千萬裏,她們隻爲了躲避嚴寒,有一個溫暖的冬天,于是選擇在深圳紅樹林裏越冬。
深圳就成了她們第二故鄉!
是的,溫暖的深圳,是鳥的天堂,連普通的麻雀,在冬日裏,她們常常會快樂地扇動着自己美麗的翅膀,輕盈地從人群的上空飛過,根本就不知道那種飛翔了半邊天空依舊一無所獲的憂傷的,間或從她們那尖尖的嘴邊,會滴落下幾聲清脆的鳴叫,藉此證明她們生活在這座城市是無邊的快樂。
溫暖冬日裏,候鳥的光臨,偶爾也會給王十一扇動來一陣内心深處的寒風。
在王十一的故鄉舂城,此時已經寒風凜冽了,冬日裏的鳥們常常是痛苦的,因爲這是一個樹木已經頹敗的季節,果實被秋季炙熱的太陽烤熟後,掉落在地面上早已經腐爛了,鳥們不但爲寒冷的天氣所累,也兀自獨立在孤獨的枝頭,不得不爲一日之食物心生憂愁。
他莫名其妙地會懷念故鄉的鳥,童年的時候,他常常跑到舂山裏掏鳥窩,用自制的彈弓射殺飛鳥,幹盡了壞事,現在他早就洗手不幹這種壞事情了,但是卻愈加地懷念那段舊時光。
十二月溫暖的太陽升起在天空上,陽光安靜地照耀着大地,當王十一走到大街上,聽到jngle ells的歌聲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聖誕節要來了。
周末的時候,何雪憶興高采烈地給他打了一個電話:“王十一,馬上就要到聖誕節了,你過來玩吧!”
“好的。”王十一放下手中的戰鬥機手機,怎麽也興奮不起來。
失業的影響真是全方位的!不僅僅是職場方面的,它的觸角伸向包括整個人的情感和精神狀态。
那一天,當王十一出現在出租屋的時候,何雪憶興奮地說道:“今天,我跟馬莉請教了如何做‘紅燒肉’,你今晚有口福了。”說完她就走進了小廚房裏。
何雪憶洗菜的時候,王十一就走了過來。
“你的眼睛裏怎麽都是血絲啊?”何雪憶擡頭一看,驚訝地說道。
“昨晚加班了。”王十一低着頭說道。
“你的眼睛也紅腫了?”何雪憶眼睛瞪得大大的。
“何雪憶,我失業了!”王十一覺得不應該繼續隐瞞了。
對心愛的人撒謊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那痛苦比千刀萬剮還讓人難以忍受。
“你失業了?”何雪憶難以置信。
“是的,新來的假洋鬼子廠長,把我們比作兔子,受不了,我走了。”王十一把這句話艱難地說出來後,感覺輕松多了。
“哦!”何雪憶冷冷地應了一聲,低下了頭,靜靜地洗着菜。
王十一知道自己心愛的人一定跟自己一般的難受,他就擡起頭,望着斑駁的天花闆,半晌搖了搖頭。
全廠兩千人都沒有一個放屁的,你王十一偏偏出頭了,或許是一個錯誤。
王十一走了過去,想解釋一些什麽,這時候,他聽到了心愛的人低低的哭泣聲,心裏就亂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何雪憶炒菜的時候,鍋鏟與鍋發出的碰撞之音比平日大了三成。
王十一始終都盯着她的背影,她的動作比平日快了一半,簡直在練習拳擊。
她肯定是生氣了!
男朋友打工不到一年,就失業兩次了,這太可怕了!
一個孤兒是多麽渴望一份穩定的生活啊!目前看來,浮躁的王十一根本給不了。
把菜燒好後,何雪憶将飯菜端上了桌子,一言不發,自己坐在書桌上,練習着線性代數的習題。
王十一見狀,也不多說,就獨自吃了起來,從應人石坐公交車,折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他已經餓了,原以爲兩個人可以好好地吃上一頓,沒有想到何雪憶竟然變成了一個冷美人。
吃過晚餐,王十一站起身來說道:“何雪憶,謝謝你的紅燒肉,做得真好!”
何雪憶沒有理睬他!
“那吃完了,我該走了!”王十一望着她的背影說道。
何雪憶依舊沒有理睬他!
王十一将門一拉,走了!他突然感覺輕松多了。
他不怪何雪憶,都是自己不争氣,一份工作都幹不好!她生氣,他心裏更好受!
從上小學起,何雪憶就是一個要求嚴格的人,她也希望自己所愛的人,跟她一樣上進好學,能夠沉下心在一家工廠紮實地幹下去,可是王十一太讓她失望了!
一年之内第一次失業可以理解,第二次就難以理解了!
可是她畢竟深愛着他,當王十一輕輕關上門離去的時候,她抱着肩膀放聲大笑起來,哭得那麽無助。
平安夜的那個晚上,王十一忍不住就給何雪憶打了一個電話:“今天是平安夜,你早點下班吧!”
“我忙!”何雪憶淡淡地說道。
“注意身體!”王十一充滿關切地說道。
何雪憶沒有說話,她把電話挂了。
她說的也許是真的,咖啡館是服務行業,這樣西式的節日裏,出去喝咖啡的人一定不少,何雪憶忙也是一定的。
他隐隐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是時候該結束冷戰了。
摸了摸口袋,硬硬地有一張存折,這一摸,王十一立刻就變得信心十足,他快步地走到梅林關,搭乘上了開往購物公園的76路公交車。
當他抵達購物公園的時候,不禁驚訝于城市的美麗,深圳本來就是一座開放的城市,也是一座年輕人居多的城市,注定了平安夜的與衆不同,平日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那些白領們紛紛地離開市區中心的寫字樓回到家裏,中心區常常會變得安靜,高大建築物上的led燈寂寞地變幻着圖案,偶爾見到的幾個人,也都是些匆匆歸客。
但是,平安夜的那一日,大街上不時閃過衣飾華美的年輕人,成雙結對,他們無一例外地邁着悠閑的腳步,這讓深圳中心區的夜晚平添了幾分浪漫。
大街上,好像有聖誕老人在靜靜地滑雪,王十一回頭看了好幾次,卻隻看見轎車輕快地從身邊飛馳而過,不遠處,暧昧燈光下,兩個黑色的影子糾纏在一起,重疊着,成了一個紙片一樣的人。
何雪憶還沒有下班,他靜靜地沿着那條大街朝前走去,腦海裏盤旋着應該給何雪憶一點驚喜。
他的腳步沒有控制好,情不自禁地走進了街邊一家化妝品店,那家門店的玻璃上噴着白色的”rr
hrstas”,好幾對年輕的情侶圍着一款價格昂貴的法國進口dor香水叽叽喳喳,王十一想起了何雪憶曾經跟他提起過這款香水,提到去她們咖啡館喝咖啡的很多女士的身上都有這款香水味,讓她心生羨慕。
王十一再次摸了摸自己的錢包,硬硬地還在。
他掏出了錢,跟店員購買了一小瓶香水後,整個人就感覺在飄,他仿佛看見何雪憶接到香水後興奮得跟一個小學生一樣,臉上不由自主地蕩漾着一絲微笑。
晚上十點,何雪憶從咖啡館裏走了出來,末班的76路車大約半個小時會到。
他們一起沿着街道朝前走着。
“這是買給你的,平安夜快樂!”王十一悄悄地從懷中取出了帶着體溫的法國香水。
“多少錢?”何雪憶瞪大着眼睛問道。
“差不多一千塊。”王十一微笑着說道。
這時候,隻見何雪憶霸道地從王十一的手裏搶過法國香水,跺着腳,帶着哭腔生氣地說道:“王十一,你知道嗎?你現在已經失業了,生活這麽艱難,你居然還買法國香水,我真是看走眼了。”
王十一一聽,就呆立在原地,這完全地出乎了王十一的意料,他萬萬沒有想到何雪憶不但沒有興奮的表情,而且臉上的肌肉看起來扭曲着,是那麽的陌生和不可接近。
“呯!”隻聽見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音,王十一看見何雪憶将法國香水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何雪憶,你太過分了!”王十一大喊了一聲。
在他的呵斥聲裏,她轉過身子,靜靜地朝着遠方走去了。
這時候,一陣寒風吹了過來,街道兩旁的紫荊花突然紛紛落了下來,黑暗裏,突然下起了紫色的花瓣雨,街道一下子亮白如晝,那紫色的花瓣将街道堆積成明豔的色彩,也将何雪憶黑色的背影全部淹沒了。
天又暗了下來,一切如昔。
寂靜裏,不知道哪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升起右手,用火柴在天空輕輕一劃,擦亮了深圳的夜空,大地之腹好像隐隐約約地傳來了《天仙配》的歌聲,傳來了故鄉舂城的鳥鳴叫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