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是一座這樣的城市,你很容易失去工作,你也很容易找到工作!
但是到了年底,這種情況會發生改變,通常這個時候,工廠的生意會進入淡季,外企也都在聖誕節一個月前沖擊一波,那一波之後生意就漸漸清淡了,九月十月間随處可見的招聘地攤和招聘廣告,仿佛一夜之間就消失不見了。
唉,十二月,又碰到了求職淡季!
那天吃完中飯,從小英子的目光裏逃了出來,王十一回到了十元店裏。
出來快一年了,出來的時候,是二月裏,現在已經快到聖誕節了,一年很快就要過去了,出來的時候住在十元店裏,他那時候有點不太高興,嫌棄狡猾哥沒有給他租一個賓館,現在住在十元店了,他心甘情願。
一個人,一間房子,王十一覺得十分寂寥,躺在床上,摸出戰鬥機手機,不斷地玩着裏面的“貪食蛇”遊戲,聊以打發自己在深圳失業的無聊時光。秋夜來得有點早,他一個人躺在冰冷僵硬的木闆床上,望着破舊的天花闆發呆,直到有一隻不識趣的蟑螂爬上去,污染了他的視野,他才慢慢地挪開自己的目光。
自己難道老了嗎?怎麽這麽遲鈍呢?在黑暗裏,王十一不斷地盤問着自己。
這樣下去會很危險的!你才十九歲,應該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年輕人!這點苦難對你來說算什麽?
年輕人,從床上爬起來吧,從破屋子裏走出來吧!一想到這,他就渾身充滿着力量,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從十元店的黑屋子裏走了出來。
外面的空氣真新鮮,風輕輕地吹了過來,他腦袋一激靈,去網吧看看吧,上網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吧!
“包夜,包夜多少錢?”那天晚上,王十一溜進了網吧,在前台問道。
“二十塊!”服務小姐細聲答應道。
“來!包一夜!”王十一毫不猶豫地從錢包裏取出二十塊遞了上去。
他首先浏覽了一下網頁,“中國人才熱線”很快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家深圳本土最大的招聘網站,他點擊進去,注冊了自己的個人信息,然後投了幾份簡曆。
旁邊的少年正在網上打怪獸,打得怪獸嗷嗷嗷直叫,這讓他熱血沸騰。
他也查找了一些網絡遊戲,一個名字叫做《交易者》的遊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了解到,裏面有三種職業角色:奴隸,商人,貴族。奴隸經過打拼,有了錢,購買了很多土地,進入農莊主階層,農莊主階層累積到一定資金後,可以購買貴族的身份,最後成爲王公,顯赫一時。
那一晚,王十一做了一夜奴隸,到處采礦,到處狩獵,最後成功地換取了三畝田,不過他距離成爲一百畝田的農莊主仍舊差距甚遠。
活在網上遠比現實要幸福,網上的奴隸隻要認真幹,就一定有回報,現實卻不一樣,充滿着職場風險。
如果沒有職業風險,那麽王十一就會繼續在艾萊克幹下去,年底的時候,極其有可能獲得優秀員工的獎勵。
他知道網上的東西是虛假的,因此玩到淩晨三點的時候,他就滾回到了出租屋睡大覺去了。
不過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網上求職的事情,自己無心在網上投遞的簡曆還真管用,第二天,正當他呼呼大睡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是一個面試的電話。
那是一家位于福田的公司,距離何雪憶上班的地方不遠。
來不及細想,他就爬了起來!
那天,絕對是一個尋常無二的日子,冬日的太陽帶有幾分慵懶的意思,陽光也是細細碎碎的樣子,從高遠湛藍的天空中,如同天鵝的羽毛一般輕盈地飄落下來,悄無聲息地被這座城市高大的建築毫無情面地裁剪着,分成一塊又一塊或者一縷又一縷,最後被一陣無意經過的清風平靜地棄置在了堅硬的水泥地面上,讓路人輕浮地踩過,讓經過的車輛無情地碾壓過,然後被另一陣清風帶到遙遠的地方,帶到讓人思緒萬千的所在。
是的,居于南方的深圳,整個冬季裏都是這樣的,所有的建築都靜靜地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之下,街道兩邊的綠蔭叢裏,花開不敗,完全沒有一絲的寒意。
這時候,隻要你大于四十五度仰起頭朝着天空看,湛藍的天空中,城市高大建築的縫隙裏,偶爾會飛過生動的鳥陣。
那是一支勇敢的隊伍,曆經千山萬水,最後有驚無險地抵達了這座溫暖的城市。
每年的十月底至次年的四月,一撥又一撥候鳥,飛翔在東亞至澳大利亞這條遷徙路線上,蔚爲壯觀地展現在深圳的上空,總會不經意地引起人們的注意和注目。
翻開地圖,你會驚訝地發現深圳這座美麗的城市,就在候鳥大遷徙的路線上,因爲溫暖的氣候,深圳成了它們遷徙過程中重要的中轉站,也可能是重要的終點站。
那天面試結束後,時間還早,他突然想起了紅樹林,想起了他跟何雪憶一起看海的往事,想起她那晚被一輛黑車莫名其妙的抖動吓得六神無主的樣子,也就是在那時候,他鼓起勇氣第一次牽了她的手。
他覺得心裏很溫暖,紅樹林有他美好的回憶,他一個人就朝着海邊走去。
要是平時,他一定會給何雪憶打一個電話,約她一起去看海,可是今天不行,她一定會驚訝自己爲什麽沒有上班?爲什麽跑到海邊去了?
他記得上次去的時候是五一節,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七八個月就過去了!
不是節假日,也不是周末,去紅樹林的人并沒有那麽多。
嘎!嘎!嘎!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鳴叫聲,王十一擡起頭,隻看見無數的蒼鹭和紅嘴鷗在天空自由翺翔,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半天說不上一句話。
候鳥的翅膀非尋常鳥雀可比拟,一展開,就讓你情不自禁會想起北冥有魚,它們自由地高飛過人群的上空,好一些鳥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愉快的鳴叫。
那遼闊的鳴叫,很快就激起了圍觀人群的歡呼聲,大家紛紛掏出照相機,瘋狂地一頓亂拍照。
呆立的少年,好像被電擊一般,突然蘇醒過來,豹子一般朝着群鳥飛翔的方向,飛奔了出去。
“啊!”人群裏再次爆發出激動的聲音。
原來是又一大群候鳥起飛了,它們寬闊的翅膀擊打着水面,濺起水花點點,撲棱撲棱地從白茫茫的水域飛了起來。
人群騷動起來了,很多人都跟着候鳥一起瘋狂地奔跑,構成了移民之城深圳城市中最激蕩人心的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候鳥,不辭千山萬水,爲的就是貪享這溫暖海岸線邊的歡愉,那是用血和淚水交換而來的歡樂時光,她們沉醉于自己飛翔的表演,也愛在長空裏一展自己優美的歌聲。
地面的人群何嘗不是另一種候鳥?背井離鄉,抛妻别子,隻爲了這異地難舍的繁華。
候鳥翅膀一振動,飛遠了,王十一追了一陣,什麽也沒有追上,那遠去的候鳥,就像他逝去的青春年華一般,他追不上了,跑了一陣,喘着粗氣,搖搖頭,垂頭喪氣地倒在了一棵婆娑的椰子樹下面的草地上,靜看一片故鄉的遊雲漂浮而過。
“老爸!”王十一的身邊跑過一個孩童,手裏提着一個新買的風筝。
“爸老了,沒有力氣了,休息一會兒再放風筝!”一個中年男子喘着氣說道。
“你這個老特務别騙人,快點,幫我扶一下風筝,我倒要比一比,是我的風筝飛得高,還是候鳥飛得高。”他的兒子用小腳輕輕踢了他一下。
那個男子不得不陪着兒子放風筝,看着他風一般地奔跑。
王十一也定定地注視着那個奔跑着的孩童,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青春年少,想起自己曾經用豹子一般矯健的步伐,奔跑過故鄉舂山那些溝溝壑壑。
“我赢了!”那孩童的歡呼聲和呐喊聲,響徹在紅樹林的上空,響徹在候鳥和異鄉人的上空。
冬日裏,王十一笑了起來,傻傻的樣子,一排潔白的牙齒,閃爍着銀光,而秋陽,卻将他高大的身軀,無情地射成了思念的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