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一的擔憂不無道理！

三月份，他經過拼搏，僥幸保住了冠軍優勢，四月份第一天，他就輸了，輸得很徹底，不要說冠軍，就連季軍都沒有戲！

他再次成了邁特五金廠打磨車間計件工資排行榜的看客了！

江郎才盡了！

除非自己能夠發明機器人代替自己來挑戰沈斌！否則隻有仰望星空的份！

多少年後，他反思這段經曆的時候，總結道，那時候，我在打磨方式上做了改善，制作了打磨台，又在設備上做了改善，做了日保養，精益生産提到的人機料法環的改善，人我沒有辦法改善自己了，料是指定的物料，也沒有辦法改善了，環境上面的改善對于一個計件工而言，意義不大，我把所有能夠想到的改善都用上了，我鬥過了沈斌，最後卻又敗給了他，因爲人這個因素是最主要的，我撼不動他。

謝天謝地，三月份，王十一還是保住了勝利果實！

邁特五金廠的季度表彰大會，在四月的第三個禮拜一召開了。

三月份的工資是上周五晚上到賬的，人們還沉浸在喜悅之中。

這麽多年以來，邁特五金廠的季度員工大會都是定在發糧日的下一個禮拜一，雷都打不動。

那天早晨，太陽再次溜到了羊台山頂跳舞，将她那新鮮出爐的大公無私的光芒投射在工廠行政樓粉刷得白花花的牆壁上，這讓行政樓愈發的耀眼，煥發出異樣的神采來。

趁着工廠停止生産，污濁的空氣經過微風的吹拂暫時變得稍微潔淨，并不過于講究的大小鳥兒們，開始飛翔過來，停栖在邁特五金廠屈指可數的幾棵荔枝樹上，愉快地歌唱着她們的生活和愛情。

這時候，雄壯的“運動員進行曲”在邁特五金廠的上空，無比遼闊地響起來了，踏着這樣慷慨激揚的旋律，行走在行政樓前的那片空地，讓人立刻精神抖擻。

那些在食堂吃早餐的人，剛開始是悠閑地喝着米粥，一聽到進行曲的聲音，就大口大口地喝粥，沒有秘密可言，王十一也不再起早偷偷摸摸地做打磨機的日保養了，他的四周于是就響起來一片“嘩嘩嘩”地喝粥的聲音，不時有人站起身子來，離開了食堂。

那碗裏的粥還很熱，正在冒着熱氣，王十一于是用嘴巴不斷對着那片純白之粥吹着氣，看着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也沒有心情将那碗粥喝完，大概喝了一半，他就起身離去了，走在路上，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肚子裏面胃腸的蠕動，是的，饑餓了一個晚上，腸胃對于每一口粥，都充滿着激動和感恩。

行政樓前，各個部門的員工已經在運動員進行曲的旋律聲中列隊站好，正翹首等待着員工大會的召開。

王十一走進隊列的時候，上班的鈴聲已經響起來了，按照以往的大會程序，廠長此時應該要手拿稿紙，站在行政部樓前，向大家親切地問好，感謝大家這一個季度以來的辛勤付出。

“大家再耐心地等一等，今天是星期一，廠長從福田的家裏趕過來，路上有點塞車，我們剛才已經用電話跟他取得了聯系，他馬上就會到，請大家再耐性等待一下，謝謝！”話筒裏傳來了人事部經理沙啞而富有磁性的聲音，他是阿杜和楊坤的粉絲，常常會将他們的聲音模仿得以假亂真，以至于後來說話都成了阿杜的聲音，這次也一樣。

廠長沒有來，大家就在等待中開始聊起了天，某某昨天被車間主管罵了，某某回家跟老婆吵架了，不一而足，不一會兒，下面就是蛙聲一片。

在這一片喧鬧這聲中，個子高大的王十一遠遠地看見一輛白色的轎車，緩緩開到了工廠的大門口，隻見保安們迅速地把工廠遙控滑動門打開，站在原地，紛紛立正敬禮。

那輛轎車緩緩地開進了工廠大門，車窗玻璃裏，這時候伸出一隻手，朝着外面揮舞了一下，應該是禮節性地向那些敬禮的保安們回禮，這充分地顯示出了轎車裏的那個人具有紳士的一切高貴品質。

是廠長！

廠長開車來了！

不一會兒，半頭銀發的廠長，終于拿着稿紙，站在了行政部的大樓前。

“各位同仁！大家靜一靜，大家靜一靜，下面我宣布，邁特五金廠第一季度的員工大會，現在馬上召開！”人事經理見廠長已經準備就緒，就通過話筒喊道，他沙啞的聲音根本就喊不出排山倒海的氣勢，怎麽聽，都感覺他是在痛苦地哼唱阿杜的情歌。

他頓了頓，用口水潤了潤喉嚨喊道：“下面請大家用最熱烈的掌聲，有請我們最親愛的廠長斯考特先生講話！”

斯考特？鬼佬的名字啊！王十一讀過高中，雖然英語成績不太理想，斯考特是鬼佬的名字，他是很清楚的。

怎麽上來的是一個亞洲面孔呢？

廠長要講話了，下面立刻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特别是打磨車間的那一群老男人，天天摸打磨機的手，格外有力，拍出來的掌聲，格外的響亮，将稀稀拉拉幾棵荔枝樹上的鳥兒們，驚得翅膀撲棱撲棱地扇動着全飛走了。

斯考特先生用手理了理陽光下的一縷銀發，大聲喊道；“各位邁特五金廠的員工，大家早上好！”

怎麽說起普通話來了？不是鬼佬嗎？假洋鬼子！一定是假洋鬼子！

廠長就是廠長，一大把年紀，喊起話來，元氣十足，字字聽起來有力量，象子彈一般，要将你擊中，這或許是由于長期以來，他永不放棄地堅持着每個季度一次喊話的緣故吧，這定期的喊話給了他聲帶以足夠的鍛練。

“今天的太陽真大，我站在這裏，太陽光正打在我臉上，我看你們個個好像不是在穿員工服，而象是穿着五顔六色的節日盛裝，因爲我的眼睛被太陽射花了，不好意思讓大家站在這麽大的太陽底下久等了。”廠長的開場白有點意思，充分發揮着他的幽默搞笑的能力，這種能力顯示出他對局面的駕馭和掌控力，他的話果然一掃剛才沉悶乏味，人群中一些笑點閥值低的，此時忍不住發出了笑聲。

要是在平時，大家發出笑聲，廠長會不高興，今天，他很愉悅，那些笑聲都是附和他的，他覺得無比地光榮！

所有的氣氛都調動好了，親愛的廠長開始搖頭晃腦地念起來那些人事部準備好的稿件了，不過，他念稿件的時候，一些員工借用前面員工的遮擋，開始發手機短消息聊天或者玩貪食蛇遊戲。

坦白講，這座工廠的運營數據的好壞，與員工的切身利益毫無關系，他們不過是毫無驚喜地拿着自己的底薪和加班費而已，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聆聽那些枯燥的運營數據，就像聽一首催眠曲一樣。

“媽的，太陽這麽大，搞一群人在這裏曬太陽啊！”

“有屁快點放，磨叽什麽！”

“五金廠沒得搞頭，下個月換廠！”

“再咬牙堅持兩個月，回家種地去了！”

陽光下，王十一耳邊總是隐隐約約會傳來一陣又一陣員工的抱怨聲。

雖然沒有什麽人在認真聆聽那些事不關己的工廠運營數據，但這并不妨礙斯考特先生富有激情的演講，他滔滔不絕地講話過程中噴出的口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感覺自己高高站在人群的最上面，這種感覺，對于一個年逾五十急于尋求職業存在感的人來說，無比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