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群體裏都是男人,沒有一點陰柔之氣的潤燥,總會鬧出一些可笑事情來。
供打磨工居住的那間集體宿舍,通常時間,煙霧彌漫,老男人們擠在一堆,總有說不盡的話,總有不完的玩笑!
當王十一找到自己的床位,安頓下來後,他坐在床沿上,隻見一個胖胖的工友拍着一個精瘦的工友裸露的肚子說道:“哈哈哈,你這肚子是黑的,裏面的心怕也是黑的吧。”
後來他才知道,那個胖胖的工友就是沈斌,打磨計件排行榜冠軍,那個精瘦的老男人是打磨班的班長。
“嘿嘿嘿,我就是一個冷面黑心人,對你們這些人,不心黑手辣一點,不行啊!”精瘦的班長高昂着驕傲的頭顱,拉着長音說道。
“切,你在我面前抖什麽威風啊?老子以前是部隊裏混的,參加過越戰,你直刀子來,我奉陪,你玩陰招,我一掌打斷了你的小腿!”沈斌撂下的一句硬話把大家都鎮住了。
“你參加過越戰?”精瘦的班長一臉納悶,同處一室好幾年,今天才暴露身份,保密工作做得不錯啊。
“我不但參加過越戰,手裏殺過的越南蠻子不下十人,老子這條狗命,那是從死人堆裏撿回來的。”沈斌将胸脯拍得梆梆地直響。
“難怪,每次計件的排行榜上,你都是第一,越戰老兵,不服不行啊!”精瘦的班長大拇指一豎,大聲贊歎道。
“厲害!”好幾個工友都豎起了大拇指。
“霸氣!”好幾個工友拍起了巴掌。
什麽?原來他就是沈斌,計件排行榜第一名的那個沈斌啊?真是一條漢子啊,王十一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小時候,他喜歡看黑白連環畫,裏面有很多關于越戰的英雄,沒有想到,和平年代,他們中的一員竟然成了自己的工友。
那是一個個子中等,卻有些發胖的中年男子,胳膊很粗大,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前na中鋒奧尼爾。
他站在宿舍的中央,跟一座鐵塔一般。
“哈哈哈!”英雄笑起來,聲音很爽朗,震得宿舍裏的床闆咯噔咯噔地直顫抖。
那個精瘦的工友看他笑得如此暢快,忍不住打趣道:“沈斌,我看你的臉也是黑的,難道你是從非洲大陸來的老外嗎?”
“死老鬼,幹打磨的,有幾個不是黑鬼,你們看看剛來的小白臉,也跟木炭一般了。”沈斌說完,伸出粗大的手,指了指王十一。
王十一低下了頭,隻聽見老男人們“哈哈哈”一陣狂笑,他們笑得十分放肆,也笑得那麽純正可愛。
“老子單名一個斌,我老子希望我文武雙全,文的我實在幹不了,武的,老子天下第一!你們誰不服氣,給我站出來!”沈斌越說越激動。
難不成要想打架了?
快五十歲的人了,有的戰友升官了,有的戰友發财了,隻有他浪蕩在深圳羊台山腳下打工,心裏常常失衡,因此說起話來,總有點激動有點狠毒。
唉,一大把年紀,還跟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一樣,容易熱血沸騰,多半是生活過得很失意。
一個激動的老男人,跟一個小孩子沒有兩樣,王十一都覺得他很天真,于是擡起頭來,再次看了他一眼。
在王十一的記憶裏,那些力斬第一的,都是很謙虛很沉默的人,默默地奮鬥,最後登頂了,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高中同學何雪憶,總是考取全班第一,她就是一個很安靜的人。
她現在應該正在寬敞明亮的大學教室裏,跟在舂城中學一樣,勤奮學習吧!
王十一也想讀書,高考卻扼殺了這一切。
如果沒有高考該多好啊!
沒有高考,他王十一跟何雪憶就永遠都是同學,永遠都在一個屋檐下讀書。
該死的高考!該死的畢業!
霸氣十足的沈斌站在位,睥睨一切。
誰敢上去?
等着看大戲吧!
半晌,也沒有人出聲,沈斌就得意忘形地笑了笑:“你們都是縮頭烏龜!”說完,就走到自己的床位邊,叉開腿坐了下來。
“媽的,上一個禮拜天,我好不容易跟婆娘在出租屋開了一個臨時房,十塊錢一個晚上,爽死了,乖乖,她看見我的肚子上都是黑泥巴,都不跟我睡了,幸虧大爺我力氣大,她怎麽能夠逃不過我如來佛的手掌心,呵呵,我是硬吃了她的霸王餐。”沈斌說話的時候,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嘴巴一邊哒哒哒地吐着話,唾沫星子也如碉堡中機槍的子彈一般亂射而出。
王十一聽了,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愧是戰場裏走出來的,把自己女人都當成了敵人和俘虜了,有點意思。
“老兄,你這樣也不是一個辦法啊,每次計件工資發到手裏,你都是排行榜老大,賺那麽多錢,怎麽就不考慮下搬到外面去住?跟老婆租一間房子,你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想幹多久就幹多久,我們聽不着,也不礙你事情,你們過你們小兩口的日子,多好啊!你卻偏偏跑到這集體宿舍,跟我們這一班大老爺們擠到一塊了,裝窮漢偷着樂!”精瘦的班長眼神裏充滿着疑惑。
“老弟,我上白班,她上晚班,我們扯不到一塊兒,禮拜天偷她一次,俺知足了,天天見面反而不好,我這人,脾氣大,呆久了,她受不了。”沈斌說完就仰頭大笑了起來。
“唉,羨慕你啊,老婆也在這邊打工,一個禮拜可以偷上一回,老子我他媽一年才回去一次,老婆的地再不耕,怕是荒了,這命苦啊。”精瘦的班長低着頭歎息道。
秤不離砣,公不離婆,誰不想把老婆帶在身邊啊,可是現實很殘酷,家裏有老人和孩子要照顧,老婆脫不開身啊!
“瞧你這瘦身闆,也禁得起一周一次的折騰嗎?小心你的小命難保,過不了幾天,見閻王爺去了。”沈斌瞟了一眼班長的身子骨,帶着嘲諷的口吻說道。
王十一就将目光投向了那個精瘦的男人,是的,那副身闆,真是堪憂,也許打磨常常彎腰的緣故吧,他還有點駝背。
“什麽?你一個死胖子,狗眼看人低,你敢懷疑我的能力?這個禮拜天讓你那老婆過來服侍下大爺我,看我不把她弄得欲死欲仙,讓她高聲亂喊,爺,還是你厲害,比那胖子老鬼強多了。”精瘦的班長模仿女人的尖叫聲繪聲繪色,惹得大家一頓哄笑。
王十一沒有想到,那個看似精瘦的男子,嘴裏竟然會爆發出一陣最強音來。
“奶奶的,你說話也不看人,小心大爺我讓你吃大拳頭,把你閹割了去做太監。”沈斌肥大的臉一拉,在天空揮舞着拳頭,故作生氣狀說道。
他們正說得起勁,旁邊的幾個老男人也支起耳朵聽得入神,突然這美好的一切被一陣不安逸的響聲打破了,隻聽見“吱呀”一聲響,公共洗手間的門就被人打開了。
說是遲,那是快,隻見一個黑瘦的人,雙手提着褲子,從洗手間裏滴溜溜地走了出來,胖胖的沈斌聞聲就收了手勢,一個箭步向前,沖了進去。
他的身軀肥胖,跑起來象企鵝,惹得大家捧腹大笑。
此後的日子,這樣精彩的節目,每日都在宿舍裏上演,王十一是新來的,在這群五十歲左右年齡的老男人堆裏,他的稚嫩顯得十分突出,沒有人主動跟他打招呼。
他隻是一個看客而已!
坐在床邊,他抽着香煙,一邊看着他們打鬧,一邊在想,這五金廠的工作原本索然寡味,但是,下班後,由于這班老男人的苦中作樂,生活倒也是精彩,他們的嬉笑讓集體宿舍這麽一個狹窄的空間裏,洋溢着家一般的歡樂氣息,也驅趕走了大家在異鄉漂泊打工的孤獨和苦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