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在犯錯之後,除了感到良心不安之外,也常常會想辦法折騰自己,找一個出口,釋放着心中不斷累積到閥值的負能量。
氣頭之上,不折騰自己,又能折騰誰呢?
折騰,折騰是一件殘忍的事情,也是人們通往解脫或者堕落的一條捷徑!
唉!如果自己數錢的時候注意一點,那個錢包就不會被人搶走!
自己給了強盜下手的好機會!
都是自己的錯!
王十一不斷地責備着自己,罵自己沒有用,在深圳丢醜丢到家了,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幾個響亮的耳光。
錢包被搶了,手裏沒有錢了,必須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正月裏白天的日子都很短暫,折騰不了幾下,白晝的眼睛輕輕一閉,外面一片黑暗,天就夜了。
深圳最精彩的部分不是在白天,那些農民房,到了夜裏,霓虹燈閃爍,生機勃勃,充滿着無限的活力。
這是一座年輕人的城市,這也是一座年輕的城市。
夜幕下,地處白芒關附近的應人石,顯得格外地熱鬧。
應人石村的門口有一條通向關内的要道松白路,公明石岩這一帶的人進關,繞不開這裏,松白路在村莊的門口分叉了,一枝旺盛地伸向了西鄉。
獨特的地裏位置,成就了它的繁華,它完全是一座公交車拉過來的村鎮。
那些在高科技企業紮堆的南山科技園奮鬥的年輕人,那些在工業重鎮寶安西鄉默默堅持的打工仔們,無一例外都喜歡在應人石落腳。
窗外,人群下班的喧鬧聲,把王十一和狡猾哥吵醒了。
“中午的豬腳飯不錯,晚上我們一起再去吃碗豬腳飯吧!”狡猾哥提議道。
“沒有米下鍋,豬腳吃不起了!”王十一搖了搖頭。
那一天,一包八毛錢的廉價方便面,構成了王十一全部的晚餐。
當夜幕降臨的時候,他悄悄地跑到樓下,跟房東要了滾燙的熱水,細心地沖泡好了,又悄悄地端回到自己的臨時房裏。
雖然廉價簡單,王十一卻吃得很是香甜,直到将碗裏的湯水都一滴不剩地收入肚腩。
吃完後,他就悄悄地躺在了床上。
狡猾哥本來想請他吃豬腳飯的,見王十一不聲不響地吃起了方便面,自己也弄了一碗。
這怎麽夠呢?
一米八的大個子,肚子的窟窿甚巨,幾根膨化了的方便面能夠填滿?
白天求職,他們折騰得一鼻子都是灰,餓得早已經是肚皮貼着脊梁骨了!
一棵茂盛的樹離不開肥沃的土壤,帥哥也是用各種營養堆積出來的!
在方便面貧瘠的土壤裏,會長出帥哥之樹,那是天大的笑話。
“出去吃夜宵去!”狡猾哥肚子在造反,他說完,就将躺在床上的王十一拉了起來。
王十一也餓啊!
失去的東西,不會再回來了!你忘掉憂傷忘掉痛苦吧!隐隐約約,一個聲音在他的上空喊道。
吃飽喝足,才有精力繼續奮鬥!一想到這裏,王十一站了起來,大聲說道:“走!我跟你混夜宵去!”
外面是熱鬧的,他們從十元店裏出來,經過燒烤攤的時候,那裏騰出的青煙裏,飄散出一股又一股地烤雞翅的肉香,充滿着誘惑,王十一忍不住地多看了好幾眼,嘴巴撇動幾下,口水不聽話的分泌了出來,滋潤着幹渴的喉嚨。
他沒有想到,自己在深圳會淪落到這步田地,吃一頓燒烤,會成爲一件奢侈的事情。
在此之前,在舂鎮,他活得跟小鮮肉一樣,至少面孔看起來陽光帥氣,眼神裏沒有現在大片的陰郁,一般人看他的目光,都是羨慕嫉妒恨。
“來兩根雞翅,四個烤面筋,兩根火腿腸!”青煙裏,狡猾哥大聲喊道。
“好咧!”燒烤攤攤主拉着長音唱道。
吃燒烤的過程,是風卷殘雲的過程。
“味道怎麽樣?”狡猾哥望着王十一手裏的雞翅骨頭問道。
“好吃!”王十一點了點頭。
狡猾哥本來還想問要不要再來兩根,嘴巴抽動了好幾下,就是沒有說出口。
“飽了,飽了!”狡猾哥用手撫摸了一下猶然癟塌塌的肚子說道,然後茂盛的頭發一甩,甩出了一個字:“走!”
吃完簡單的夜宵後,他們又回到了臨時房。
下班時分,農民房的樓道裏,不時有腳步聲響起,那是陸續歸來的租客的腳步聲,密密地将出租屋夜的靜踩得粉碎。
“王十一,明天我進廠上班了!”狡猾哥低着腦袋說道。
“你去上吧!不要管我!”王十一目光看着窗外說道。
“這是三百元,你拿着,明天早點去職介所找工作吧!”狡猾哥突然從錢包裏抽出了幾張鈔票,遞給了王十一。
“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把錢丢了!”王十一拒絕了狡猾哥的好意,“我沒錢的時候,再找你借!”
那一夜,兩人躺在床上,各懷心事。
異鄉那并不飽滿的月光,如水一般傾瀉着,亦如雕塑一般地堆疊在斑駁的窗前,勇敢的蟑螂,這時
候開始變得活躍,像小坦克一般笨拙地移動着。
那黑顔色的蟑螂,在窗台上,群聚着,如同一朵不安的黑色的花,開放在夜的中央。
這些喜歡黑暗的家夥,白天都躲在洞穴之中,都選擇夜晚出來覓食。它們在月光下看見的東西是彩色的嗎?它們爲什麽隻喜歡黑與白呢?它們的世界真是單調慘白。
躺在床上,王十一靜靜地望着月光下的蟑螂發呆。
那一夜注定是難眠之夜,臨近十五的月光,很亮,躺在冰冷僵硬的木闆床上,望着破舊的天花闆發呆,直到有一隻不識趣的蟑螂爬上去,污染了他的視野,他才慢慢地挪開自己的目光。
自己難道老了嗎?怎麽這麽遲鈍呢?他在黑暗裏盤問着自己。
身邊,狡猾哥鼾聲均勻,不時會從嘴裏擠出幾句夢呓,驚吓得偷食的老鼠倉皇而逃。
就着明亮的月光,王十一從上衣内口袋裏掏出一個更加别緻的錢包,那裏面,有他的身份證,也有錢,從來深圳的第一天起,他的這個錢包就被保管得死死的,這才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低下頭,數了數,一共二百五十塊,一天房租十元,夥食費十元,一周下來,除了車費,自己就彈盡糧絕了,這些費用不能指望狡猾哥出,明天一大早,他就去工廠上班了。
黑暗裏,他又點數了一遍,然後将那些已經陳舊不堪的鈔票,安心地放進了錢包。
“這是救命錢,再也不能亂花了,這是救命錢,一定要倍加小心管理,一周之内,我必須要在深圳找到一份工作,那怕是去工地上搬磚,否則不得不打道回府。”他躺在十元店的床上,對自己說道。
心中有了奮鬥的目标,不複再也剛才的迷惘與慌亂!
他靜靜地盯着天花闆,在這無趣的發呆中,他也沉沉地跌入了睡眠的深淵。
在睡夢中,他聽見故鄉沿江鐵路上火車過隧道發出的鳴叫聲,聽見火車鐵軌和輪子摩擦發出重複而單調的“哐當哐當”的聲音,聽見他已經死去的奶奶,在村口那棵茂盛樟樹下發出的長長地歎息聲。
而在那棵樟樹下,他的奶奶曾經在無數個夏夜裏,給他講過關于孫猴子在月亮裏打草的故事,給他講過關于舂山上那半月水庫裏穿着紅衣服的水猴子的故事,也給他唱過《天仙配》,唱的是一段人神戀曲,中國版本的《人鬼情未了》。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
綠水青山帶笑顔
朦胧中,他仿佛看見了何雪憶,看見她微笑的臉,感覺一陣陣溫暖随着春風飄了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