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綠皮列車上,王十一感慨萬千。
已然十九歲了,這還是他第一次乘坐火車,關于火車的印象,更多的是來自書本和電視。
他的眼睛一直好奇地看着窗外,車輪滾滾,故鄉那些群山和水田也在車窗外如同潮水一樣退去了。
他感覺自己騎在一匹駿馬之上,要馳騁人生的沙場,渾身熱血沸騰。
過了橫亘于湘粵邊境的高山,廣東那些唯美高大的城市建築,就向他呼嘯着奔馳而來,也硬硬地撞擊着王十一的視野。
那綿延的城市,那一望無際的建築,那繁華的街道,漸漸地清晰了。
近了,近了,近了!
一行人乘坐的那趟普快臨時列車,原本計劃是淩晨五點就靠站的,卻一直在站外等到八點,才緩緩悠悠地進了站,正月裏,從全國各地加開了很多開往廣州的臨時列車,在進站之前,都擠到一塊兒了,不得不排隊進站。
“尊敬的旅客,您們好!本次列車的終點站廣州站已經到站了,請攜帶好您的行李物品,準備下車。”廣播室裏傳來了播音員甜美的聲音。
“這裏是哪個站?到廣州沒有?”一個坐在硬座上的中年女子,從茶幾桌上擡起頭,揉揉惺忪的眼睛問道。
“到了,到了!”一個壯實的中年男子用急促的聲音,高聲喊道。
“死鬼,起來了,火車到廣州了。”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炸響在車廂裏,她在催促着還趴在茶幾上一名黑瘦的男子。
“就到了啊?”黑瘦的男子還在睡意朦胧中,打了一個呵欠,舉起雙手,伸了伸懶腰,要是再晚點一會該多好啊,多晚點哪怕一刻鍾也好,沒有睡好,沒有睡夠。
“他媽的,車子又晚點了!”一陣抱怨聲從黑瘦男子對面傳了過來,那是一個頭發梳得油光可鑒的年輕男子發出的聲音。
“老子還要趕着進廠上班,趕着去領開工利是的,遲到了,泡湯了!”那個懊惱的年輕男子,一拳頭狠狠地砸在茶幾上,發洩着心中的不滿,弄得茶幾上面的幾個礦泉水瓶子直跳舞。
原計劃淩晨五點到站的,他算好了,結果人算不如天算。
在大家的議論聲裏,那輛有氣無力的列車,抽搐了一下,終于停下了它那最後蹒跚的腳步,車還沒有停穩,車廂裏的人群卻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混亂之中,看起來幾乎是所有的人都急不可耐地要下車趕路,蛇皮袋子也在黑色的頭顱頂上不斷地傳遞着,漂浮着。
“急什麽?”狡猾哥大聲喊道。
不管用,人流跟潮水一般朝着外面湧去
。
“大家都趕着去上班,急什麽?”狡猾哥喊了幾聲,見沒有用,也硬着身子,朝外面擠去。
謝天謝地,終于下車了!
當大家從擁擠不堪的列車上走了下來後,他們的面孔上浮動着笑容,他們的語言裏充滿着溫暖的詞彙,同樣溫暖的廣州,此時,正敞開她博大的懷抱,熱烈地歡迎着來自五湖四海的五顔六色的打工仔。
行走在車站的月台上,王十一發現身邊匆匆走過着的,有很多是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年男子,背着農村裝化肥的蛇皮袋子,他的眼前不斷飄過“氮肥”,飄過“尿素”,他們或許是仍然還在堅持着的第一代沿海打工者。
狡猾哥堂嫂蔣秀那身紅色的羽絨服衣服,在一衆以灰黑色系爲主的打工者人群中,燦爛地開放着,顯得尤其耀眼。
“這邊的天氣真好,跟春天一般。”王十一覺得這邊的天氣不可思議,在舂城,冬日裏是離不開棉大衣的,而在這裏,似乎跟春天一般,隻要有一件薄薄的羊毛衫就足以。
“是的,廣州這邊沒有冬天。”狡猾哥一邊走着,一邊将外套脫了下來。
他們一邊說着,一邊随着人流,出了廣州火車站,又跟着人流,朝着右側走去,過了一座天橋,那邊就是廣州汽車省站所在的地方,在那裏,有通往珠三角所有城市的班車,甚至有直達深圳每一個大鎮的班車,龍華,石岩,沙井,石岩。
“我們去龍崗了,你們去寶安石岩,咱們有空多聯系。”在省站繁忙的售票大廳内,狡猾哥的堂兄握住他的手說道。
“哥,嫂子,那你們就慢走,我也不送你們了,工廠放假的時候,我去龍崗找你們。”狡猾哥一臉真誠地說道。
“再見!在工廠好好幹!多賺點錢回家,将來娶一個漂亮的老婆。”堂哥說完,将那握着的手搖了搖。
“發财!”狡猾哥也說起了客套的吉利話。
“發财!”堂哥說完,就背着旅行包,跟着紅衣的堂嫂,一起走進了買票的隊列之中。
王十一看見狡猾哥也走到了售票窗口排隊,不一會兒,他就興奮地拿着兩張前往深圳石岩鎮的班車票,從人群中走了過來。
正月十一日,他們二人乘坐着大巴車,到達了石岩車站,輾轉了一趟公交車,在一個叫應人石的地方下了車。
深圳的天氣有點陰郁,天空中正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迷迷茫茫的春雨裏,狡猾哥左手拿着一把碎花紫色折疊雨傘,單手扛着一個旅行包在後背,那包裏有他換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器宇軒昂地邁着八字步,走在王十一的
前面。
他驕傲,他自豪啊,在這裏工作生活了三年,他對這一片淘金地已經十分熟悉了,在一個剛從山溝溝裏出來的同學面前,他能不威武嗎?
這種威武的感覺,是多麽的讓人陶醉,卻又不是人人都可以随時可以威武得起來的。
王十一小心地跟在他的身後,隻見狡猾哥挺直着胸膛,高昂着驕傲的頭顱,走到了巷道裏。
四周都是四五層樓高的農民房,巷子裏行走着的也是跟他們一般打扮的人,手裏提着旅行包或者身上背着蛇皮袋子,很顯然,這是一片出租屋,租賃房子的廣告燈箱,日夜都擺在出租屋的入口,讓人容易辨識容易找尋。
二人走近了其中的一間出租屋的門口,狡猾哥用高八度的聲音扯着嗓子喊道:“老闆,你這裏今天有臨時房出租嗎?”
“剛好有幾個臨時房租客退房了,今天還有,不過要租房子的話,你要快點,晚了就會被别人租走了。”中年男子模樣的房東,臉上堆着笑容答道。那房東一臉的胡子也許有幾周沒有刮了,像雜草一般胡亂地生長在一片坑坑窪窪的黃土地上。
“老闆,你這邊租多少錢一個晚上?”狡猾哥見他說有房租,就将旅行包放了下來,用詢問的口氣說道。
“看你的需求,帶洗手間的收十五元一晚,不帶洗手間的十元,附近的臨時房都是這個價格,我也是誠實做生意的,不亂給你報價。”房東答道。
“價錢倒是公道合理,想問你一下,這不帶洗手間的房子,憋急了到哪裏去方便啊?”狡猾哥顯然對十元間極其有興趣,歪着腦袋問道。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我們做出租房的,肯定都已經考慮周全了,每一層的樓道裏都有公共洗手間,不過,高峰期人多,你别一個人占着茅廁不拉屎就是了。”房東笑着回答道。
“你那公共廁所,肯定髒死了,誰都不想多呆一秒,臭死人了!臭死人了!”狡猾哥皺着眉頭說道。
老闆一聽,就笑了:“我這樓道裏的公共廁所,衛生不錯,每天都有人打掃!”
“好的,我們都是出來打工,又不是出來圖一個享受的,那就住不帶洗手間的好了,麻煩你給我開一間房。”狡猾哥一聽廁所有人打掃,心中的疑慮都消散了。
“是啊,十元也是住,十五元也是住,你們出來打工的,還是節省點好,在外面掙一個錢也不容易啊。”房東一邊說着,一邊從他那斑駁破損的抽屜桌子上,拿起一串鑰匙,跟二人說道:“把你們的行李提起,我們上三樓去看看吧,你要是中意,就把押金和租金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