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狡猾哥家裏宰殺了一隻老母雞,留下了王十一吃飯。
“來!天氣冷,喝起這杯酒,暖暖身子。”狡猾哥舉起酒杯跟王十一說道。
“喝起!”王十一也朝着狡猾哥照了照酒杯。
他們于是就對飲起來,舂城過年的那陣子都流行劃拳,兩個人都翹起了二郎腿,坐在凳子上劃起拳來。
“哥倆好!”
“八匹馬!”
……
也不知道劃拳劃了多久,兩人的喉嚨經過大聲嘶喊,都已經開始沙啞了,再後來,那話語從喉嚨裏出來已經有點艱難了,他們說話的時候,明顯看到脖子鼓起來很粗,而且是紅紅的。
桌子上都是空的酒杯。
“你又輸了!”狡猾哥猜拳有一套,王十一常常吃他的套。
“喝……喝不下去了。”王十一說話有點結巴了,已經喝足了八成。
“最後一杯!”狡猾哥還在興頭之上。
那王十一沒有拒絕,就提起杯子,碰杯之後,将一杯子酒徑直倒在了自己的口袋裏,說道:“兄弟,我……我領你的情了,這杯酒……我帶回去慢慢喝!”
“衣服都濕了,快脫下來換了,下雪天,免得感冒!”狡猾哥見王十一将一杯子酒倒在了口袋裏,知道那酒一定會裹挾着寒氣,滲入到人的肌骨之内。
“火……火,烤點火就好了,老同學,你……你拿紙來,我給你寫一個服……服字,大寫的服字。”王十一結結巴巴地說道,他看上去真的醉了,說完,王十一就趴在桌子上,“哇”地一聲,嘔吐出酒食若幹,當然裏面會有魚,有豬肉,也家雞,而這些食物,都已經被他的牙齒磨碎了,部分則被他的胃腸消化過,都稀裏嘩啦地吐到了地上。
狡猾哥就将火塘移到他身邊,用木炭輻射出的熱量,将王十一那被酒水淋濕的口袋烤幹。
嘔吐完了,王十一感覺頭腦清醒多了,胸口也不再憋悶,說道:“多謝兄弟好酒好飯!”
冬夜的山村,很有幾分寒意,高遠的月亮,分外明亮,當王十一翻過一座矮矮的山丘,微微晃動着身子回到家裏的時候,他的父親王茂永和母親王秀荷正在堂屋裏追一部紅軍長征的電視劇。
王茂
永手裏捏着一支旱煙,頭顱上,煙霧缭繞着。
“兒子,你一身都是酒氣,喝醉了?”王十一推門進來的時候,很快就引起了王秀荷的注意,她站起身子,走了過來,關切地問道。
“媽,我沒有喝醉。”王十一艱難地穩了穩自己不太聽使喚的身子,輕聲回答道。
“十一,看看你,走路都走不穩,歪歪倒倒的樣子,還說沒有醉,過年了,高興,喝點酒可以,但是你要注意,喝酒不要貪杯,更不要喝醉。”王秀荷見到兒子,總喜歡說教,喜歡唠唠叨叨。
“媽,你就别說了,我知道的,不會喝醉的,今天是去我的同學蔣華家裏了,他剛從深圳回來,一年沒有見了,多喝了一點。”王十一低聲辯解道。
“蔣華他回來了?”王秀荷有點驚訝的樣子。
“是的,他現在混得跟城裏的人一樣,哪裏像我們,在農村裏呆着,土得掉渣!”王十一搖搖頭,感歎道。
“舂城的年輕人,沒有考上學校的,都到深圳去打工了,在外面闖,總比在屋裏守着幾畝田強,外面走的那是叫‘活路’。”王秀荷雖然沒有去外面打過工,可她聽人家講過,打工也是一條康莊大道。
“媽!要不過完年,我也跟着蔣華一起出去闖一闖。”見母親這樣說,王十一就順着她的話,低聲說道。
“什麽?你想去深圳打工?”王秀荷顯然沒有心理準備,聲音高了半度,想到自己的獨生兒子要到外面去一個人面對風和雨,她從心底裏是拒絕的。
“媽,我還年輕,呆在這窮山溝溝裏,真沒有出息,世界這麽大,我想出去走走,我正想跟着蔣華一起去深圳那邊看看。”王十一用哀求的聲音說道。
“秀荷,你就放他出去打工,總不能讓他跟我們一樣,一輩子在這山溝溝裏種田,沒有出息!”王茂永将手裏的煙頭一扔,說道。
孩子長大了,總不能一直養着。
“也好,兒子,你如果考慮好了,媽就不攔你,再說,你跟着蔣華一起去,媽也放心,他在那邊已經做了三年了,每年都寄七八千塊回家。”王秀荷到底是拗不過自己的兒子,隻有妥協,一想到蔣華在深圳一年掙不少錢,她的臉上就有了笑容,心裏想,自己的兒子高中畢業,總不會比蔣華那
個初中生掙得少吧。
王十一見母親答應了,就說道:“媽,等我出去打工,在外邊掙到大錢了,我一定會回來好好地孝敬您!”
“秀荷,你兒子一身酒氣,你去倒盆水,讓他洗洗臉。”電視劇這時候剛播完,開始進入了廣告時間,王茂永也站起身來說道。
“你洗完臉,回去好好休息,正月初一的時候,我們去山上燒燒香,請請神,保佑你在外面平平安安!”王秀荷一邊說,一邊從火塘上提起熱水壺,朝着竈屋裏走去。
不一會兒,她就端着熱氣騰騰的臉盆過來,将潔淨的臉帕子放在熱水裏。
王十一接過臉盆,胡亂地在臉上擦了擦,就将帕子放在了水盆之中。
“你看你看,一臉酒氣,洗了臉,酒氣少多了。”王秀荷一邊說,一邊将那盆洗臉水端起來,朝着竈屋走了過去。
她背過身子的時候,眼淚就流了出來。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很快就要遠行,一年從頭到尾都難以見上一面,她的心裏就難受,兒子是娘心頭的肉,她真的舍不得。
晚上睡在床上,她輾轉反側無法安眠。
王茂永靠在床頭,不斷地抽着自制的旱煙。
“秀荷,兒子過完年出去,大年初一,我們到山上去拜拜佛。”王茂永在一縷青煙裏說道。
“就這麽一個崽,你舍得嗎?”王秀荷聲音有點顫抖。
“這麽大的人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我們留不住的。”王茂永歎了一口氣說道。
“正月初一起早點動身,到山上,也要一兩個時辰。”王秀荷一聽拜佛,好像找到寄托,心裏平靜多了。
王秀荷口裏提到的那座拜佛的山,就是舂城後面的舂山,在方圓百裏,那是出了名的燒香拜佛的靈山福地,在東漢的時候,就有人在山上修道成仙,明朝的時候,更有高僧在山頂潛心修禅,最後功德圓滿坐化成佛,殁後其身不壞,俨若金剛。
每年正月初一,前往舂山山巅寺廟去祈福的人都絡繹不絕。
一想到兒子要遠行去深圳打工,老兩口子在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讨論着大年初一上山禮佛的事情,一夜無眠。
獨生子在外面一切都平平安安的,對他們來說,這絕對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