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劉瀾?”王十一的眼光柔和,聲音亦然柔和。
“是的,劉瀾是我的中文名字,我的英文名字叫安東尼。”劉瀾點了點頭補充道。
“今年四十歲了?”王十一問了一句不太着邊際的話,他知道,就憑着一次面試的交談,想了解候選人的經曆和實力,并決定一個候選人的去留,真是比算命先生還難,因此他找到了獵頭,事先已經對候選人的背景做了深入的調查,他也在這面試之前,已經有了清晰的判斷,因此這次的面試,顯得并非最爲重要,甚至可以說是走形式的。
他就從拉家常開始,這樣的氛圍會讓面試者感覺到放松。
“是的,今年四十歲了。”劉瀾淡淡地答道,在年輕的老闆面前,他似乎對于自己的年齡有所介意。
研發人員和漂亮的女人,有着某種共同之處,他們都是一群靠吃青春飯風光一把的人。
事實上,對于一名研發人員而言,四十歲以後,他的思維已經固化,知識結構已經陳舊,創新能力就會大打折扣。
這種現象,在日新月異的高科技行業,尤其明顯。
這真是一個讓人難堪的問題,詢問他的年齡,不亞于扒開他的一塊疼痛的傷疤。
就如同一位遲暮的美女,對年齡十分在意,當你詢問她有多大的時候,她一定會感歎歲月的流逝,容顔的變老。
“四十歲,還很年輕啊,我也在奔四的路上,八一年出生的,今年三十六歲。”見劉瀾對年齡有所介意的樣子,王十一微笑着說道,說完,他又微微瞟了一眼他灰白的頭發,端起咖啡杯,悠悠地喝了一口。
“四十歲了,也不年輕了。”劉瀾是一個真實的人,四十歲,在古代那可是不惑之年,他自己早就看清了這一切。
“是嗎?”劉瀾的一番感慨,讓王十一覺得眼前的這個候選人,真實!不像一般的海龜,喜歡吹牛裝逼。
“像我們做技術的,四十歲還做産品開發,找工作就很難了,除非已經做到管理崗位,要坐上部門主管和經理的位置,對于我這樣一個亞裔人員,要在美國本土公司發展,還是很難的,種族偏見是天生的,我們皮膚的顔色改變不了他們根深蒂固的思維。”劉瀾的話充滿着誠懇。
“所以你願意選擇回國?”王十一抿了一口咖啡問道。
“是的,現在國内的經濟發展十分迅速,機會更多。”劉瀾毫不掩飾自己在國外的尴尬處境,這種實誠,反而讓王十一有了興趣
。
“現在人的預期壽命都增長了,四十歲是人生一個重要的轉折點,也是一個可以重新開始的年齡。”王十一說完,故意地甩了甩他滿頭烏黑的頭發,這讓他看上去更顯得年輕而充滿活力。
頓了頓,王十一接着說道:“你放心,我們公司的平台很大,現在正處于公司創業闆上市的前夜,上市的時候,我們會完成一的融資,到時候公司的産品線會更豐富,産能也會翻一番,我們需要你的經驗,你一樣可以重新煥發自己的人生之光,重新展示你的職業風采。”王十一的話語裏充滿了動人的部分。
“希望這次回國,能夠重新規劃我的職業生涯,開啓人生第二春。”劉瀾說這話的時候,藏在金絲眼鏡背後的兩顆黑珠子看起來有點發光。
“你出國多長時間了?”王十一顯然對劉瀾的海外工作經驗抱有濃厚的興趣。
“我出國已經十三年了,在加州矽谷參與了很多大功率光纖激光器的研發項目,經驗是一筆可貴的财富,我相信可以幫你們開發出更高功率的激光器。”劉瀾一邊說,一邊陷入了回憶。
“這麽說來,你是二零零四年去的美國?”王十一的聲音忽然提高了半度,因爲驚訝,眼睛瞪得很大,他說完後,整個身子僵直在空中。
王十一是看過劉瀾的簡曆,可是他沒有注意到他出國的這個時間點,候選人簡曆遞上來的時候,他通常是快速地掃上幾眼,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那幾個詞彙,如果有了,就算通過了,對于劉瀾的簡曆,當王十一看到“加州矽谷”,看到“研發工程師”這幾個關鍵詞彙之後,就已經決定要見見這個候選人,簡曆裏其他的句子,對他而言毫不重要。
“是的,我是二零零四年離開中國的,那一年,我就是從這座城市深圳出發去的加州,開啓了我一家人異國漂泊的生活的。”劉瀾平靜地說道。
“二零零四年?深圳?”王十一内心一陣震動。
“是的,二零零四年十月一日離開深圳去的加州矽谷,那時候我二十七歲,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年齡。”劉瀾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認識何雪憶嗎?她也是二零零四年國慶那天去的加州矽谷。”王十一不知道爲什麽,嘴裏忽然蹦出了這麽一句話來。
“當然認識。”劉瀾答道,不過他的眼神裏忽然密布了陰雲,隔着金絲眼鏡,看上去模糊一片,那副眼鏡讓王十一突然想到了正在煙塵張天的五金廠工作的激光切割機的保護鏡片。
“你認識她?”王十一很是驚訝,這個世界真是太小了,這個何雪憶,十三年前一别,就如同從人世間蒸發了一般,沒有想到,眼前的這位面試候選人居然認識她。
“何雪憶是我的愛人,十三年前,我們一起去了加州。”劉瀾的這句話更加讓王十一驚訝,王十一連忙端起咖啡杯,完全喪失了往日輕抿一口的從容,響亮地喝了一大口,他将杯子放下來的時候,手卻不小心觸動了升降台的按鈕,大班台受命一般地發出“嗡嗡嗡”之聲,緩緩地升了上去,将二人完全隔離開來。
等到劉瀾再次看見王十一那一頭茂盛的頭發的時候,隻聽見王十一接連說了三個“對不起!”
“我的手放錯地方,碰到了升降台的按鍵了。”王十一真誠地解釋着。
“沒有關系!雖然說這是自動化的東西,但是它也往往不會受人的意志控制。”劉瀾連忙回答道。
“何雪憶還在加州嗎?”王十一對自動班台的話題顯然不感興趣,他關注的是何雪憶現在的狀況,甚至她是否有快樂的心情,于是急切地問道。
“是的,她還在加州。”劉瀾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低沉,甚至是傷感的。
“那麽,接下來,你計劃來我公司上班,卻将她一個人留在國外?”王十一充滿疑惑不解,甚至有點憤怒地說道。
“老闆,你誤會了,她是來不了了,二零一零年,她就永遠地留在了美國的國土上。”劉瀾哽咽地說道,金絲眼鏡背後,閃爍着淚光,是負疚?是痛苦?是思念?
他說完,輕輕地摘下眼鏡,掏出手絹,擦拭了一下眼淚,然後将眼鏡又戴上了,定了定說道:“不好意思!”
“她到底怎麽了?”王十一大聲問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聲音是自己發出來的,他說完這話的時候,又覺得自己說話的語氣不妥,于是用柔和的語氣說道:“她爲什麽隻能呆在美國?難道是觸犯了美國法律被終身監禁了嗎?”
“沒有,她可是一個遵紀守法的人,怎麽會觸犯美國冷酷的法律呢?”說到這裏,劉瀾聲音有點哽咽了,“何雪憶她去天堂了,是難産死的,我們到美國的第六個年頭,都申請到了綠卡,本來以爲可以長期在這邊生活了,所以我們就有了要孩子的打算,沒有想到她難産了,是我對不起她!”劉瀾說完,摘下眼鏡,掩面大聲地哭了起來。
這時候,所有的往事,如同淚水一般,自劉瀾滋生了若幹華發的腦部決堤而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