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漫無目的地走在陌生的大街上,來了柏林兩天,已經逛遍了市内的博物館、音樂廳、劇院和公園,擔心許亦楠随時可能聯系,爲了能盡快見到他,我隻敢在市内遊蕩。
兩天了,他一直悄無聲息。
倒是daniel剛才給我打了個電話,這是第一天他接我去酒店之後,第一次和我聯系。
“安亭,”他在電話裏說,“an帝他昨天有急事出差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才能回來,要不你還是先回國吧,他有空了自然會回國找你的。”
我當時正走在伯格曼大街上,眼中是街道兩旁彩色的半高小樓,像處在童話世界中一般。一邊聽着daniel說話,我心裏還一邊在想,原來隻有我眼中的冬天是暗沉的,在德國的他,眼中的冬天原來有這麽絢麗的顔色。
“d神,你不用再替他說謊。”我把凍得發麻的手貼到臉上,手上的冰順着臉頰一直冰到了肚子裏,有一股冷氣從腹部竄了上來,冰得我渾身一抖。
“我會等到不想等的那天,在這之前他可以随時聯系我。”
daniel輕歎了口氣,“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有這股傻氣,你這麽傻等,要等到什麽時候……”
“明天?後天?或者更久?誰知道呢,看心情吧。”
結束通話之前,daniel低沉着聲音說,“安亭,希望你能等到他。”
daniel真的有些奇怪啊,我一邊繼續往前遊蕩,一邊想,說話的語氣總讓我覺得莫名其妙,偏偏又奮力兜着,一句多的也不肯跟我說。
這些天,我已經學會不再胡思亂想,如今已經沒有一點可以樂觀的依據,隻要開始想,擠到腦袋裏的都是讓人絕望窒息的想法,所以,還不如放空。
除了晚上睡覺的時間,爲了避免胡思亂想,我幾乎一刻也在房間待不住,馬不停蹄地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裏穿梭,讓忙碌的雙眼,把腦袋填得滿滿的,不留一點胡思亂想的空間。
雖然我已經很努力,但還是沒辦法完全控制住情緒,有時候看到早晨金燦燦的晨光,會突然想起暑假和他一起去羅浮山的那個早晨,有時候路過學校門口,看到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迎面并肩走過來,又會想到我們中學偶爾一起回家的那條路,這些突然而來的想法就像一片片黑漆漆的烏雲,時常突然出現,籠罩在我頭上。
甚至看到古老的建築上斑駁的裂縫,看到露出路面的樹根被行人踩破了皮,看到潔淨的人行道上突然出現的一塊污垢,敏感的神經都會莫名一痛。
原來這就是人人口中的愛情,曾經甜到齁,如今苦到哭。
我跟着周圍零星的人流,走進了地鐵,停在地圖前面看了好久,看一會兒,走一會兒神,最後胡亂把目的地定在亞曆山大廣場。
錢投進了自動售票機,等了很久票也沒出來,旁邊一台機器上是一對兒情侶,似乎也遇到了一樣的情況,在對着機器用德語交談着。
後來,男人把女人往後拉了拉,擡腳在機器上不輕不重地踹了一腳,兩張票就從出票口滑了出來。女人在男人肩膀上錘了一下,似乎說了一句贊賞的話,男人彎腰把票拿到手上,擡手摟住女人的肩膀走開了。
我轉回頭,出票口還是沒有動靜,于是學着那個男人的動作,在這台機器對應的位置踢了一腳,機器輕微的震了震,出票口還是毫無動靜。
我擡手扶着冰涼的售票機,小腹裏突然又竄起一股冷氣,比剛才和daniel電話那陣還要冰冷,連帶着肚子也跟着微微開始疼。
隻一瞬間,那股輕微的疼突然就爆發了,疼得直不起腰。
我捂着肚子,擡腳又朝着機器踢了一腳。
踢到第五腳,還是沒有票出來,我隻好挪到另一台機器前,從錢包裏掏出硬币,想重新買一張票。
剛掏出錢,肚子裏又竄起一股尖銳的疼,疼得我手一抖,幾個硬币就從指縫間掉到了地上,三個硬币在光滑的地面上滾向不同的方向,在人群腳下越滾越遠。
我站在原地,看着三個硬币一點點滾出了視線。
本想去把硬币一個個撿回來,結果剛走了一步,就撞到一個美女身上,邁出第二步,又和旁邊突然竄出的一個中年男人撞到了一起,那個人走得很快,我們撞得也很重,胳膊肘被撞得發麻。
中年男人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嘴上惡狠狠地說了幾個單詞,雖然聽不懂,也能猜到是一句髒話。
那人走後,我愣在原地,一瞬間有些迷茫,硬币就在不遠處的欄杆邊上,我遠遠地看着,面對眼前快速穿梭的人流,卻感覺寸步難行。
周圍的每個人都在努力奔向自己的目的地,隻有人流中間的我,目的地不過是在地圖上随便一點,也隻有我,掙紮了好久怎麽也買不到一張地鐵票。
這麽迷茫了一會兒,直到站台上響起廣播音,整個人才清醒過來,慢慢又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也慢慢意識到自己正一個人,在一個陌生的國家一個陌生的城市,和一個陌生的地鐵站裏。
想起來我已經隻身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遊蕩了兩天,曾經說愛了十幾年的他,現在連一個電話都吝啬施舍。
小腹裏又竄起了一波痛,我捂着肚子,彎下腰蹲在自動售票機前,隻頓了一下,眼淚就洶湧地冒了出來,腦袋裏有一個聲音在一聲一聲質問,安亭啊,你怎麽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
“女士?女士?你還好吧?”
不知道哭了多久,頭頂有一個人在說話,說了幾句德文,見我沒什麽反應,又轉成了有些蹩腳的英文。
我不想擡頭,他也固執地不走,反複問我需不需要幫助。
我一直對着他搖頭和擺手,他想了想,幹脆蹲到我面前。
透過滿眼的淚水,我看了看面前的人,他看起來年紀不大,膚色微黑,身上穿着青藍色的制服,似乎是地鐵工作人員。
“女士,”他的眼睛很大,微黑的膚色讓眼白顯得格外明顯,雙眼看起來很澄澈,“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在發生不好的事情,我的一個鄰居上周五被搶劫犯捅了一刀,我的一個同事這周剛被辭退,兩天前在鬧市區發生了槍擊事件,中槍的人現在還躺在醫院不知死活,不幸随時會降臨在每個人身上,沒有哪個人可以一生隻經曆好事。”
我被他的話說得一愣,從腿上擡起頭,看到他露出潔白的牙齒,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容,“女士,哭好了就擦幹眼淚,痛苦過去了,會有幸運在等着你。”
我微微直起腰,雖然全身都在難受,但還是想對這個溫暖的陌生人說一聲謝謝,還沒來得及張開嘴,肚子裏卻先竄出一股強烈到前所未有的疼,我隐約聽到自己嗓子裏輕微地“哼”了一聲,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再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個陌生的房間,好像已經到了傍晚,窗外有金黃色的陽光透過窗戶斜灑在我的身上。
“女士,你醒了,聽得懂英文?”
我順着聲音慢慢轉過臉,看到一個金發美女站在不遠處的一張桌子後面,她身上穿着白色制服,頭上帶着白色護士帽。
我點了點頭,用英語問,“這裏是醫院?”
金發護士從桌子後面繞到我面前,“是的,你是生理期疼痛,醫生給你做了治療,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肚子不疼了,除了感覺沒什麽力氣,其他都很好。”我扶着床坐了起來。
“那就好,”金發護士對我友善地笑了笑,給我遞了一杯熱水,“把這杯熱水喝了,因爲是生理痛,醫生沒給你開任何藥物,你回去休息一下,明天應該就沒什麽問題。”
我道了謝,從床上站了起來,“能問下是誰把我送到醫院的嗎?”
護士想了想,“你在地鐵站暈倒,應該是地鐵站的工作人員,不過他們現在已經離開了。”
從診室出來,我沿着白色的走廊慢慢往前走,身上沒什麽力氣,腳步就越發的慢。
正是傍晚時分,窗外的醫院花園被染成了金黃色,有三三兩兩的住院病人,穿着厚厚的棉服在花園小路上散步。
他們臉上幾乎都有輕重不一的憔悴,也許是有人陪伴在身邊,看起來都很開心,臉上都挂着金色的笑容。看着他們,我突然想起了地鐵站的那個黑人青年說過的話,“痛苦過去了,會有幸運在等着你”。
我深吸了口氣,從窗外收回目光,剛往前走了幾步,腳上就猛地頓住了。
正前方有兩個人迎面走了過來,他們并着肩,互相之間沒有什麽交流,看起來似乎都有心事,眼神都垂在地面上,眉頭微微皺着。
“daniel!”在兩個人路過我身邊的時候,我出聲叫住了他們。
daniel一臉迷茫地朝我轉過頭,似乎過了好幾秒鍾才認出了我,臉上突然就換上一副極爲誇張的表情,看着我就像看着世界末日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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