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陣轟鳴聲之後,飛機沖上了漆黑的夜空,城市的燈光在身後越來越遠,遠得像黑夜裏的海市蜃樓,又一點點地被夜色吞沒。
看着那一點點微弱的燈光,腦袋裏突然浮現出去辦德國簽證的那天,從大使館回到學校的時候,天色也是這麽漆黑,周圍也圍繞着城市暖黃的燈光。
那是在我從小王村回來之後沒多久,那時遲曉靈還沒有拿着照片找到學校,我滿心充斥的還是單純的幸福。
我想,他那麽忙,又要在德國和北京間奔波,每奔波一次,就是連續幾十個小時沒有睡眠時間,想起他眉宇間隐約的憔悴,我心裏總是很不舒服。
我想,我這麽閑,下一次可以換我去德國找他。我站在校園的路燈下,拿着手機想告訴他去辦簽證的事,想了想還是沒有說,誰知道呢,說不定會有機會給他一個驚喜。
那時候心底的幸福鮮明純粹,哪裏又會料想到不過是幾天之後,一切就轟然崩塌了。
我從窗外收回目光,靠回椅背上,周圍有小孩子的哭鬧聲,有朋友間天南海北的聊天聲,有情侶間低低的呢喃,我調低椅背,閉上眼睛,眼睛裏都是酸澀。
拿到簽證的那天多麽雀躍啊,又怎麽會知道,它引向的會是我們之間的終點。
這還是我第一次連續飛行十六個小時,機艙裏的空氣幹燥又污濁,後面幾個小時就感覺頭暈腦脹,蜷縮了太久,腿上的肌肉也開始酸疼。
但随着飛機慢慢降落,身體上的不舒服就完全被心理上的緊張掩蓋住了。
機場的人很多,我跟着人流慢慢往出口走,剛下飛機的時候走得很快,後面就越走越慢,一直沒有接到許亦楠的電話,我也始終沒有勇氣再給他打過去。
他現在應該正等在出口吧,想到這點,腳下就越發沉重。
飛來的路上一直義無反顧,現在隔着百米之遙,我卻突然膽怯了。
見面之後會是什麽樣子呢,他會怎麽面對我?氣惱,不耐煩,還是像機器人一樣不帶情緒?或者,我不受控制地想,他會不會又變成從前的那個他?
出口隐約就在前面,我腳下卻像墜了石頭,沉重到不得不停下來,一隻手攥着行李箱拉杆,另一隻手撫着胸口深吸了幾口氣,才鼓起勇氣一步一步走向接機口。
接機的人很多,紛紛擾擾地圍了一圈,想到他就在那些人中間,我的呼吸就越發急促。
我故作淡定地走着,眼睛在人群中慢慢地尋找,直到走到了人群外面也沒有看到他。
找不到他,那就等他來找我吧,我靜靜地在原地站了幾分鍾,沒有像料想中一樣等到他走出人群,走到我面前。
也許是等錯了出口?我拿出手機,撥了他的号碼,響到最後,他沒有接起。
在撥了第五個電話之後,我頹然地放下手機,明白他不會來了。
四周圍繞的是一張張異國面孔,每個人都在腳步匆匆地趕向自己的目的地,我站在人流中,恍惚間有些迷茫,想找個角落坐一會兒,擡腳又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對不起……”
看到對方迷惑的神色,我才恍然想起這裏不是自己從小長大的國家,這裏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裏。
我坐在機場發涼的座椅上,看着身邊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
居然真的是這個最糟糕的結果,從小就知道他狠厲,現在親身體驗到了,才明白他可以狠厲到什麽程度。
前一刻答應了要來機場接,後一刻卻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不聞不理,甩下我一個人在陌生的國度裏自生自滅,這些多像一場戲弄和懲罰啊。
有一瞬間,我想,不如訂最近的航班回去吧,現在似乎再也找不到任何原諒和理解的理由,再待下去也是徒勞。
想着想着,眼淚就自己冒了出來,一滴接着一滴砸到面前的地面上。
真的不甘心,憑什麽我的初戀要劃上這麽個不明不白的句号?
我一邊抽着鼻子哭,一邊翻了半天包,一張紙巾也找不到,隻能任憑鼻涕眼淚在臉上肆意,最後還是旁邊一個微微發福的外國阿姨,把一包紙巾遞到我面前。
在我接過紙巾的時候,聽到她用英語說,“都會好的。”
聽到這幾個字,我終于壓抑不住,在陌生的國度裏對着陌生的人流,哭出了聲。
不,我知道,不會好的……
不知道哭了多久,久到好像眼淚都要幹涸了,我緩緩起身,遊蕩到了機場洗手間。
不敢看鏡子裏的那張臉,我彎下腰,把水流開到最大,低頭一點點把臉洗幹淨。
洗過臉,梳妝鏡裏的自己終于不狼狽了些,隻是眼睛還是太紅。
剛拾掇幹淨,放在口袋裏的手機就震了起來。
我渾身的神經都好像随着這股震動抖動了一下,會是他嗎……
會不會是他剛才被什麽事情牽絆住了,比如出門忘了帶手機,或者手機落到了出租車上,所以現在才聯系?
我匆忙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看到來電人的那一刻,剛萌發起來的希望又徹底破滅了,來電的是daniel。
“石頭妹子,你在哪裏?”daniel的聲音很急切,還隐隐有些慌亂。
“我在機場。”
“我知道,我來接你了,對不起來晚了,你現在在哪裏,我去找你。”daniel似乎在一邊跑一邊說話,聲音微微有些喘。
我站在原地,看到daniel逆着人群,一路小跑趕了過來,他的臉跑得通紅,連眼睛都跑紅了。
他讓daniel過來了,這是不是不再是最糟糕的情況?他是不是并沒有打算對我徹底不聞不問?
“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他從我手上接過箱子,“我先送你去酒店吧。”
說完,他拉着箱子就要走。
我拉住箱子,把他扯了回來。
“是他讓你來接我的?”
我仔細看着daniel的臉,剛剛見面就覺得他有些怪,現在才反應過來,他臉上的神色很嚴肅,完全沒有第一次見面和平時聯系時那種嬉皮笑臉的樣子,甚至連一個笑容都沒有露出來。
daniel頓了頓,看了我一眼,“對,他太忙抽不出時間,”說了一半又别過臉看向别的方向,“讓我替他來接你。”
看到他這個心虛的反應,我就明白了,心裏湧起一股撕心裂肺的疼。
“真的是因爲忙?”
daniel沉默了幾秒,又拉着箱子繼續往前走,“是啊,不然還能是什麽原因,走吧,坐了這麽長時間飛機,我送你去酒店休息一下。”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連走路姿勢都不大自然的背影,慢慢跟了上去。
“我不累,送我去他在的地方吧,他忙,我就先等着。”
daniel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良久才說,“那個地方安檢很嚴,你進不去,也不知道要忙多久,還是先去酒店。”
“daniel!”我停下來,再也沒辦法裝得心平氣和,“我來不是爲了休息的!進不去我就在樓下等,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慫,連一句話都不敢跟我說嗎?”
daniel本來背對着我,聽到這句話,突然轉回身,大步走到我面前,動作居然有一點氣勢洶洶。
“他不慫!他什麽時候都沒慫過!”daniel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幾句話,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聲音裏隐約有一絲顫抖。
說完這幾句,他又垂下眼,慢慢平靜了下來,語氣又恢複了正常,“先去酒店,如果可以,他會去找你的。”
沒想到daniel這麽維護許亦楠,連那麽一句不輕不重的話都忍受不了,這就是男人間的友誼嗎,無條件無底線的支持和維護?
“d神,”我跟在daniel身後,語氣淡然地說,“在你眼中,對錯和兄弟比起來,是不是一文不值?”
daniel拉開車門,把我讓上車,關上車門之前,他彎下腰說,“安亭,他沒有錯。”
我沉着臉,所有怨氣都被堵在心裏,憋得我臉慢慢發紅。
他瞥了我一眼,張嘴想說什麽,又眯着眼角壓了回去,甩手合上了車門。
我坐在後排,看着daniel挺直的後腦勺,有些想不明白,除了自始至終都沒笑一下,其他其實都還算正常,但爲什麽我總覺得daniel渾身都在散發出一股壓抑的傷感?
“幫我給他帶句話吧,”我站在門口,看着daniel把行李箱拖到房間裏又轉身回到門口,“我不會占用他太長時間,我隻要十分鍾,請他來見我一面。”
daniel沉默了一下,突然扯起嘴角笑了,眼角的皺紋都擠了出來,笑得很難看,“我他媽的也想他能來見你……”
他斂了笑,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使勁攥了攥,“行,這句話我幫你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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