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講話，還不如說是訓話，不，準确來講應該算威脅，我聽的那幾句，什麽“放血”、“片肉”、“剁了喂狗”的，一句比一句血腥。

我剛張了張嘴，王村長在邊上突然咳嗽開了，而且越咳越猛，我和蘇曉、詹魏陽一起轉頭看了看王村長，他擠着眼睛沖我使勁眨了眨。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像進門前他說過的，說幾句好話糊弄過去。

從王村長那邊轉回視線才發現，眼前這位霸王爺的眼神似乎自始至終都沒有挪開過，還釘在我臉上，王村長那頭快把心肝咳出來的聲音，對他絲毫沒有影響。

我想了想，仰起頭直視他的眼睛，“你的講話，話糙理不糙。”

他抿着嘴角，眉頭微動，看起來有皺上的趨勢，“話糙？”

王村長趕緊補上，“理不糙，小姑娘說，理不糙，就是說聞縣長的講話很有道理。”

“老子聽得懂，不用你翻譯。”他的聲音還算平靜，但聲線卻比剛才重了不少，聽着就感覺埋着火氣。

一開始還勉強斯文地自稱爲“我”，現在直接變成了“老子”，從人稱用詞上就看得出這位大爺現在心情不怎麽舒爽。

看來他對我這句能順着良心說出口的最好的好話，不甚滿意。

“小雷子你進來！”他移開視線，沖門口喊了一句。

話音剛落，就有一個小個子男人一路小跑竄了進來，對着霸王爺恭敬地喊了聲“縣長”。

“老子剛才在戲台上講的話，糙嗎？”

那小個子男人一聽鼻子就一緊，飛快了瞄了我們幾個人一眼，笑嘻嘻地開口說，“一點都不糙！剛才村民們還在外頭誇咱縣長講話有水平哪！”

這位爺頭也不轉，擡腳就沖着小個子男人的屁股踢了過去，那小個子動作也是靈敏，扭着腰就躲了過去，這一腳算是踢上了，在褲子上留下個大腳印，但估計也就踢到了褲子上，肉都沒碰到。

這小個子經驗很豐富啊，我扭頭看着他被踢了還陽光燦爛的笑臉，心裏有點欽佩，生活不易，整天生活在霸王爺的陰影下想來更不易。

“去你大爺的有水平！你一個高中畢業的懂個毛！”

收拾完了小個子，他扭頭看了看我，又走到我跟前，眼看着他張嘴要說話，旁邊詹魏陽搶着先開了口，“縣長，您都不打算問問我們兩個的意見？”

蘇曉也跟着說，“安亭昨晚沒睡好，今天一直有點迷糊，您還不如問問我們兩個。”

聽得出他倆在給我解圍，蘇曉說的也沒錯，我今天狀态确實不怎麽好，不過不是迷糊，就是單純的心情不好，要不是爲了給之後的一個月省點麻煩，我其實很想直接想跟他說，“你那算個毛線講話，根本就是在罵街！”

蘇曉和詹魏陽說完，這霸王爺連頭都沒轉，眼神還擱在我臉上，看着像是跟我杠上了，“你叫安亭？”

我點了點頭。

“行啊，安亭，既然嫌我說話糙，那我以後講話的稿子就你來給我寫！”

之前那個那小個子本來躲在霸王爺身後悄悄拍屁股上的大腳印，聽到這話，動作就一頓，表情也有點愣。

“聞縣長，”我笑了笑，“我是來支教的，不是來寫講話稿的。”

聽了這話，眼前這位大爺一邊的眉梢就挑了挑，“王村長！”

“嗯？”

“你們村裏小學的老師，能不能借給我寫稿子？”

可憐的王村長看看我，又看看霸王爺，“這個，嚴格來說，她也不是咱們小學的老師，人家是志願者，一毛錢都不拿，完全就是來獻愛心的，這個，實在是……”

“而且吧村裏小學老師都快走幹淨了，課都沒人講，整得我沒法，今天隻能開了個運動會，讓娃們在外面跑，這要是再少一個志願者，娃們老師也排不開，實在是……”

王村長爲難出了一臉皺紋，在這個頓住的檔口又給霸王爺身後的小個子使了個眼色。

小個子就竄了出來，“縣長，您要是以後講話想對着稿子念，我可以給您寫啊，小雷子雖然學曆不高，但作文寫得很好地哩，還得過滿分哪！”

王村長趕緊附和，“對對，小雷子當年讀書的時候，作文寫得好地哩，您來之前，他還給陳副縣長寫過講話稿，您用用試試，不順手的話還有我們村王會計，那可是個筆杆子。”

霸王爺終于把眼神從我身上移開了，盯到了王村長臉上，他大步走到之前坐的那張桌子前，把上面攤開的大本子拿起來，一把摔在王村長腳上，“還敢跟老子提你們村會計，你們這破賬本寫成什麽爛鴨子樣自己不知道嗎？”

“王會計就是文筆好，沒學過會計，這才……”

“滾犢子去！”霸王爺擡腳又把地上的賬本踢出去好遠，“還真當老子稀罕别人寫稿子？老子想說什麽老子自己說了算。”他又扭頭看了我一眼，眼裏竄着小火苗。

“滾出去開車，”他擡腳又沖小雷子屁股上比劃了一下，“下午縣裏有會不知道嗎！”

小雷子“唉”了一聲，屁股順勢一扭又輕飄飄地印上個大腳印，擺動起小短腿，飛快地竄了出去。

霸王爺邁開大長腿就朝着我們三個走了過來，我和蘇曉趕緊拉開些距離，給他讓出個通道，他走到我旁邊的時候又頓了一下，扭頭看了我一眼。

“安亭，”他從嘴裏碾磨出這兩個字，又擡腳往門外走，“真特麽的像個地名！”

王村長沖我們擺了擺手，趕緊一溜煙跟了出去。

等他們都走得沒影了，蘇曉歎了口氣，“恐怕是惹上這位霸王爺了。”

“安亭，”詹魏陽走到我跟前，眉頭皺成了“川”字，“晚上五點我們下車那站有回北京的火車，等下吃過午飯，我和王大叔一起送你過去，你還坐車回去。”

“回去？”

剛才就瞥到詹魏陽一直在邊上皺着眉頭，不知道在考慮什麽，鬧了半天是在考慮讓我逃跑？

“這種人惹毛了什麽事都幹得出來，我們在人家的地盤上，一點主動權都沒有，惹不起咱就逃。”詹魏陽說。

蘇曉拉着我的胳膊，“我覺得詹魏陽說的有道理，那個霸王爺确實不好惹，看起來就是個不講道理不擇手段的人，等下吃完飯，也别卡着點，你們盡快出發，以免他又折回來。”

我看了看蘇曉，又看了看詹魏陽，“有這麽誇張嗎？”

“沒這麽誇張！”王村長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過來，他邁過門檻，走到我們跟前，“幾位同學不用擔心，出不了事兒，你們就安心在學校裏講課，我擔保一個月之後你們皮都不會磕破一點！”

“王村長，您也不用擔心，我和蘇曉兩個這兩天可以連着講課，不會讓你們娃娃斷了課，之後我也會再從社團裏喊個人過來，耽誤不了你們村的娃娃們。”

“小夥子，老頭子我可不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你這話說的，意思是老頭子爲了村裏的娃娃們，不顧你們死活了呗！”王村長眉毛挑得老高，“你們去村裏打聽打聽，哪個說我王大寶爲人孬的！我王大寶打包票說了沒危險，就是沒危險，你們放一百個心！”

蘇曉突然在旁邊笑了笑，“王村長，詹魏陽也不是這個意思，主要是我們安亭這次過來支教沒跟她男朋友說，她男朋友上午一會兒一個電話的催她回去，我們都覺得還是讓她回去吧，她男朋友的脾氣，即便沒有你們霸王爺那麽沖，也沒差多少。”

說到這裏，蘇曉臉上的笑就更濃了，“我算是發現了，爸爸牛的，兒子脾氣都不好，你們霸王爺算一個，安亭她男朋友也算一個。”

詹魏陽緊跟着在旁邊附和，“她男朋友那脾氣，我以前就看不慣，不過現在想想人家脾氣大也有道理，畢竟人爸爸是領導。”

我一開始還有些呆愣，搞不清楚蘇曉在編排什麽瞎話，說到這裏我算是明白了，他倆是擔心王村長不放我走，拐着彎地暗示我也是個不好惹的。

我揉了揉額頭，有點哭笑不得，難爲他倆這麽處心積慮地想讓我逃走。

“厲害厲害，”王村長沖我說，“剛才在村頭我打眼一看就覺得安亭這姑娘不一般，人漂亮又是高材生，你男朋友再厲害，老王頭也覺得你配得上，安亭這條件，我覺得配那些什麽王子王孫的都夠。”

詹魏陽拍了拍王村長胳膊，“村長，咱現在可是社會主義社會，沒有王子王孫。”

“知道知道，中國沒有，外國不還有呢嗎！”王村長又扭頭沖我說，“老王頭也算是過來人，索性也提點建議，你看是不是這麽個理。你那口子他再厲害，咱也不能沒了自己的想法，什麽都順着他的意思來，讓他覺得你千依百順也未必就是好事，很多牛人就是稀罕那些有自己想法的姑娘。”

我瞪着眼睛看着眼前頭發斑白的老村長，心情有點複雜，他這是在指導我怎麽談戀愛？

“他讓咱回去咱就回去，那不跟個木頭人一樣，要是願意聽村長一句話，咱還是要依着自己的想法過活……”王村長越說越來勁，詹魏陽和蘇曉在旁邊眼神已經交流了好幾個來回。

都提到了高官幹部，王村長還毫不擔心，我明白蘇曉和詹魏陽是覺得王村長的話有幾分可信。

“那個，王村長，你們霸王爺那脾氣，真不會再過來找安亭麻煩？”詹魏陽打斷王村長的話。

王村長爽快地擺了擺手，“不會！絕對不會！霸王爺的性格我了解，他爲難起懶漢流氓那是絕對的不擇手段，對你們這種來村裏獻愛心的高材生，别說隻說了個‘話糙’，就算你們竄上他家房頂把瓦揭了，他也不會真來爲難你們。”

蘇曉和詹魏陽還是将信将疑，把決定權交到了我手上，我本來就沒想來了一趟什麽也沒做就回去，就這麽留了下來。

大概是覺得自己說的那番話起了功效，王村長很興奮，一路領着我們穿過村子往王村小學走，和詹魏陽說了很多村裏的趣事。

我和蘇曉跟在他倆後面，蘇曉看着還是不大放心，“你來這裏和許亦楠說過沒有？”

見我搖頭，她又歎氣，“果然……你們這次吵得很厲害？這麽大的事都不跟他說一下？”

“爲什麽一定要告訴他？”我的氣不大順，王村長說的其實挺有道理，在許亦楠眼裏，我大概就是個可以随便擺布的木頭人。

“好好，”蘇曉說，“平常情況不說也就不說了，現在這種情況你還是和他說一下，我們不知根不知底的，也不能完全相信王村長的話，還是要以防萬一。”

我搖了搖頭，“不說。”

蘇曉拉住我胳膊，“你們倆到底是怎麽了？你跟我說說。”

她話音剛落，我的手機又震開了，來電的正是許亦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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