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筷子，腦袋裏有兩個小人打得激烈，一個掐着腰，臉紅脖子粗地質問我，他這麽深情，怎麽還不趕緊把他裝到碗裏？另一個小人很生氣，拍了第一個小人一巴掌，它覺得追了十幾年的說法就是個天大的謊言，如果這個假了，别的會是真的？
兩個小人誰都不讓，吵得我煩躁得很，我揉着眉頭，把它倆都關進了小黑屋，到了這個地步，與其讓腦袋累得快抽筋，不如直接把過去的糾葛都擺到桌面上聊聊。
我想了想，決定還是從遲曉靈的事說起，我剛張了張嘴，許亦楠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他看了眼屏幕，就離開座位去接電話，打完電話回來，他表情變得很嚴肅，翻了翻手機，又離開座位出去打電話。
這一頓飯基本是我一個人悶着頭吃，許亦楠一會兒一個電話，在座位上的時間沒多久，飯就更沒吃多少。
晚飯過後，打包了一些吃的去醫院，陪了一會兒娃娃魚，許亦楠在車裏等着沒有上樓。
從醫院出來，他還在車裏對着電腦敲鍵盤，神情很專注。
把我送到宿舍，他就匆匆離開了，想必是發生了很棘手的事情吧，在車上的時候，他說會出差幾天。
這樣也好，我慢慢轉身走進宿舍樓，我也需要時間理一理這團亂。
不管心情晴朗還是糟亂，時間永遠也不會停下來等誰，很快就到了運動會末期，一項項賽事陸陸續續在決賽中收官。
j代表隊已經完成了報名參加的全部賽事，今天在辦公室，capbell隊長給大家做了個小總結，把每個志願者都熱情地誇獎了一番。志願者的工作到今天就算基本完成了，後面幾天隻剩下代表隊離開前的收尾工作。
會後，代表隊工作人員、運動員和全部志願者在辦公室做了個小聚餐，邊吃邊聊邊合影，到了晚上九點左右才結束。
回到學校已經接近十點，我正揉着脖子準備邁進校門，突然聽到從校門口旁邊的人行道上傳來一聲尖叫，是一個女聲。
尖叫過後，那女子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話，聽得不大清楚，隐約聽到一句“别管我”。
是情侶吵架還是女同學遇到了惡人？
我後退了幾步，看到人行道上有兩個人正在拉扯，看衣服是一男一女，馬路邊上停着一輛車，男子正把女子往車上拉。
我想了想，沖兩個人的方向大聲說，“是雯雯嗎？你不回宿舍在那兒幹嘛呢，保安大哥都被你叫聲驚着了。”我随口借用娃娃魚的名字。
兩個人手上的動作同時停了下來，那女子頓了一下，就撒歡兒往我這邊沖了過來，看那踉跄的腳步，應該是喝過酒了，男子拉了女子手臂一下，被女子一把甩開了。
我一直盯着那男子，本來猜想他此刻要麽是會緊追上來繼續拉扯，要麽該是趕緊鑽回車裏離開，沒想到的是，那男子在女子後面不遠處慢悠悠地跟了過來，腳步自在得很。
等到女子走到我面前，我才騰出空來看她的臉，一看就吓了我一跳，不是因爲女子眼睛周圍被睫毛膏暈染得一團黑，也不是因爲她的嘴唇周圍被抹亂的口紅塗得一片血紅，而是因爲這個女人，是遲曉靈。
遲曉靈站得不大穩，但不管她怎麽晃，眼睛始終死死地盯着我。
她用手指頭指了指我的臉，“大半夜才回學校，去哪裏鬼混了吧！人前裝得清純，背後還不知道是個什麽狐狸精，早晚要在他面前把你拆穿！”
這時，後面的男子也慢悠悠地走了過來，他一身西裝穿得筆挺，領口露出的襯衫領子很是花哨，繡着五顔六色的花。
他一邊伸手扶住遲曉靈，一邊從上到下把我打量了一遍。
“行了，酒醒了再過來說，别在這裏鬧笑話。”男子對遲曉靈說。
“我清醒得很，你别管我，你去車上等着。”見男子不動，遲曉靈跺了跺腳，“我今天一定要找她理論，不說我活不下去！”這句話遲曉靈是吼出來的。
男子看了看遲曉靈，又看了我一眼，松開遲曉靈的手，轉身往車的方向走。
看來兩個人是認識的，我松了口氣，這就省出一道救美的程序。
遲曉靈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又繞着我轉了一圈，轉得她自己差點摔倒，又踉跄地在我面前站定，“許亦楠真是瞎了！你從上到下哪裏比得上我！”
遲曉靈留給我的印象一直是精緻的，無論是學生時期高傲美麗的精緻，還是前兩天成熟妩媚的精緻，而今天的遲曉靈看起來很狼狽，她一頭卷發像是剛被龍卷風刮過，臉上的妝花得像是暈了色的刺繡。
也許每個人都是有魔咒的，我的魔咒是遲曉靈在那個寒冬種下的，而遲曉靈的魔咒大概就是我。
在這點上，遲曉靈真的很偏執，不過我說什麽做什麽，她都一根筋地認定我是她最大的阻礙，她從來不覺得喜歡或不喜歡其實隻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不過也許把我假想爲她的唯一的障礙，于她來說心理上更樂意接受，畢竟看得見的障礙總比看不見的障礙更容易移除。
許亦楠一直不承認遲曉靈曾是他的女朋友，但這一點是當時全校同學，包括我在内，都堅信不疑的事，我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高中的時候你是不是許亦楠的女朋友？”
“我是他女朋友？”遲曉靈挑起眉毛，斜着眼睛瞪着我，眼神很狠厲，臉上的表情卻有點痛苦，“我什麽時候是過他女朋友？他什麽時候承認過我是他女朋友？”
喝醉的遲曉靈都這麽說，看來果真不是……
“好啊！我知道了，你是在嘲笑我！”遲曉靈伸出食指指了指我，手指的關節攥得發白。“你是在炫耀！炫耀許亦楠不聲不響替你報了仇，害得我在學校徹底待不下去！”
我摸不着頭腦，理解不了遲曉靈這些酒話。
“報仇？”
“我靠！”遲曉靈大笑了幾聲，笑完臉色立馬陰沉下來，“你要是個男的，我真想上去扇你一頓！”
說完這句，她陰着臉盯着我，又好像壓不住怒氣，突然把手掌舉了起來。
我擋住她的手掌，甩到一邊，“遲曉靈，你搞清楚狀況，許亦楠喜不喜歡你是他的事情，搞不定他是你自己沒本事，不要不講道理到處遷怒别人！”
被我一甩，她又差點倒在地上，“我沒本事？你才沒本事！要不是你擋在中間，我們今天孩子都能上幼兒園了！”
我本來有些生氣，聽她這樣說，又有點想笑，再看她好不容易勉強站穩，臉上又繃着怒氣的樣子，心裏突然生出些憐憫。
“遲曉靈，你年紀也不小了，能不能看清楚一點，這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不是……”
遲曉靈使勁揮了揮手，“你少來蒙騙我，我喝了點酒，腦袋可是清醒得很，要不是因爲你，他會把話說得那麽絕？連我舅舅的投資都拒絕，那可是他最好的機會！他上哪兒再去找我們這種大汽車公司合作？！拒絕合作也就罷了，我現在根本連他的面都見不着，電話他也不接……”
遲曉靈說着說着，“嗚嗚”地哭了起來，“我遲曉靈什麽時候這麽低聲下氣過，從來都是别人屁颠屁颠地跟在我後面，就隻有他許亦楠，在他眼裏我連小貓小狗都比不上！”
遲曉靈往前走了兩步，逼到我眼前，“我真的很恨你，安亭！高中時候他幾次主動找我，都是在說你那破事！我沒打你沒罵你，關你一下怎麽了？！不過就是讓你在教室裏睡了一會兒，這有什麽！？少了你一根汗毛沒有？就把他氣成那樣！他那種性格，能讓他生氣，即便是再傻的人，也知道是爲什麽。”
遲曉靈張開血紅的嘴笑了一聲，笑得眼角流出了眼淚，“他越是生氣，我就越想變本加厲！後來有人誤會我們之間的關系，我本以爲他會馬上澄清，沒想到他什麽也不說，我一開始還偷偷竊喜，他不否認，是不是說明我們之間是有可能的？”
說到這裏，她眼角微微發抖，眼中湧上濃濃的痛苦，“怎麽也沒想到，之後我考試作弊每次都被抓，檢舉信跟雪片似的往教導主任辦公室飛，大過小過記了一堆，生生逼得我在學校沒法立足。最後，即便我一千一萬個不想走，還是被我爸爸轉到了别的學校。”
她大概是說累了，直接坐到了地上。而我，感覺就像是在做夢。
她抹了一把眼睛，把眼周圍抹得更黑，“那麽多人盯着，他的女朋友怎麽會好當！他就是故意的，他沒否認，又什麽時候承認過，他對我的态度還不如對一個普通同學，我算哪門子女朋友！”
“我靠！我爲什麽跟你說這些，白白讓你得意！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有什麽妖術，把他迷了這麽多年！”
遲曉靈坐在地上，舉起雙手捶了捶地面，“現在，我就去找你說了幾句話，八竿子不相幹的話，我還能把你吃了？他就把話說得那麽絕！連我們公司的業務也不肯接，不說自動駕駛，把我們公司的業務做好了，他在律所升合夥人都好說，我去求他，他都不要，我靠！他媽的真是瞎了！白癡！”
“你……”我想說些什麽，又覺得整個人翻江倒海的，什麽也說不出口。
遲曉靈兩隻手捂着臉，嗚咽着說，“我到底哪裏不好，哪裏不好……他憑什麽……我靠……我爲什麽跟你說這些……我想來撕了你的……”
遲曉靈聲音越來越小，後來幹脆趴到了地上。
我愣愣地站在一邊，覺得心角有一處在慢慢塌陷。
遲曉靈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看起來像是睡着了。
那個穿花襯衫的男子又從車裏走了過來，他看着我歪着嘴角笑了一下，到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的長相，他眉間比一般人寬，看起來便有些玩世不恭的神态，五官一眼看去和遲曉靈有些相像。
他彎腰抱起遲曉靈，擡頭又看了我一眼，轉身把她抱回車上，很快發動起車子，從我身側的馬路蹿了過去。
我渾渾噩噩地看着他們的車子消失在遠處的路燈裏，呆站在原地邁不動腳。
遲曉靈從來都不是許亦楠女朋友，許亦楠是爲了，我？
因爲這件事，我曾經那麽恨他，那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對他一直冷言冷臉，恨不得把他徹底從我的生活裏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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