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學者把許亦楠叫過來之後說了幾句話,就看見許亦楠往我這邊掃了一眼。
他低頭又和老學者說了幾句話,之後老學者便跟我說,“這是我的學生,他在我的邀請下答應和我們一起參加下午的開學典禮,他可是我最得力的學生之一,你們馬老師也認識,見到他一定很高興。”
我很想和那位老學者說,“不行,這是我們中國的土地,您不能在中國的領土上作出這種不負責任的決定。”
然而,現實中的我連遲疑的時間都沒超過五秒,就乖巧地表示ok。
到了學校之後,我才發現來訪的學者裏面有兩個年輕的金發姑娘,一個穿着灰色套裝,長發盤在後面,一個穿着黑色套裝,短發,兩個人皮膚在陽光下白的發光。穿灰套裝的似乎發現我在看她們,轉過頭沖我一笑,我禮貌地回了個笑。
“安亭,你發什麽愣呢,”馬老師聲音嘹亮,“快收一下教授們的護照,去前台辦入住手續。”
我轉身想應一聲,發現馬老師已經側對着我,和另一個人談笑風生了,那個人不是别人,正是許亦楠。
等我回到大廳發鑰匙時,看到馬老師仍和許亦楠聊着,一幹老學者被冷落在大堂各個角落裏。
馬老師這樣真的好嗎,我一邊發鑰匙一邊腹議,許亦楠也就是臨時過來湊湊熱鬧的,真正的主角應該是這些被冷落的學者們啊。
發完鑰匙我和一起實習的陳琦鑫回到辦公室,馬老師的助理看我們進來,笑着說,“辛苦了,一大早出去兩點多才回來,午飯放在三樓的小會議室,快去吃吧。”
我和陳琦鑫的肚子早就餓成了交響樂,趕緊奔向小會議室。
“安亭,你以前就認識許老師了?”陳琦鑫一邊往電梯方向走,一邊轉頭問。
“許老師?”
“許亦楠老師啊。”
三年不見,許亦楠居然已經成了别人口中的許老師……
“算是認識吧,不過一點都不熟,你怎麽知道的?”
“他看你的眼神就不像看陌生人。”
陳同學這察言觀色的本領也是厲害,我拍拍他的肩膀,“這都看得出來,眼神棒棒的。”
我們正樂着,電梯門“咚”一聲開了,我一轉頭,笑就僵在臉上了,電梯裏面,是一身光鮮的許亦楠。
在我微愣的檔口,陳琦鑫同學聲音清脆的說了一句“許老師好”,然後伸手推了推我,我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我低頭瞅着地闆,心裏在想,三年過去了,許亦楠在德國讀了博士又在研究所工作,如果把他比作一個西瓜,在出國之前這個瓜的瓜瓤可能還綠着,如今回來已經可以摘下來劈開吃了。
此許亦楠已非彼許亦楠了,如今的許亦楠是許老師,是成熟穩重的學者。
爲了讓一個人變得偉大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讓他覺得你覺得他很偉大,所以爲了讓許亦楠在我面前變成不計較小恩怨的學者,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讓他覺得我覺得他很學者,所以,在電梯下了兩層後,我清了下嗓子,語氣誠懇地說了句“許老師好”。
以我的餘光來看,許亦楠身體沒有動,但垂在身體一側的手指動了一下,倒是陳同學突然開始咳嗽起來。
許亦楠說,“三年不見,你其他地方沒怎麽見長,倒是反射弧長了不少。”
我正尋思着是該做乖巧狀退一步海闊天空,還是像三年前一樣頂回去求個當時快意,又聽許亦楠說,“你們這是要去哪裏?”
“我們正要去吃午飯呢。”陳同學這時終于不咳了。
“我也正要去,一起吃吧。”許亦楠看着我。
我看着許亦楠無風無浪的表情,腦袋急急轉了起來。
我想即便仍是仇深似海,我也需要摸清他今後的動态,沒準他背包裏正躺着後天回德國的機票。
于是,我搭住電梯邊的扶手,淡定的說了聲“好”。
在我十八歲之前的很多時候,我們都像這樣面對面坐着,他在對面唇紅齒白地喋喋不休,偶爾頓一下說一句,“亭亭,這個你要是記不住,我明天就沒收亭半半。”
每當聽到這句話我便趕緊把天馬行空的思想拉回來,在對應地方做個重點标記。
許亦楠如今又坐在我的對面,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他說,“你和我記憶中的樣子一樣,三年了,看起來一點都沒有變。”
從小到大,許亦楠很少評論我的樣貌,他這句對于我樣貌的描繪雖可能包含一些客套話的成分,但仍是讓我想起了他之前僅有的一次對于我樣貌的描述,雖然方式很隐晦,但給我留下了濃重的陰影。
讀初一前的那個暑假,我收到了一封信,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一封寫給我的信,拆開讀了讀發現言語朦朦胧胧,讀了半天也不知道什麽意思,一會兒春雨一會兒太陽的,下面甚至沒有署名。
我正研究着,亭半半突然沖了上來,對準信紙張口就咬,搶到了信就搖着尾巴一溜煙跑了出去。
沒過多久,沒給亭半半等回來,倒是把我媽媽等來了,她手上甩着信走了進來,“果然是我的女兒,這麽小就有人給你寫情書了。”
見我一臉傻樣,媽媽幹脆拉着我坐到沙發上一句一句解釋開來,什麽這句太陽是誇張手法,這個春雨是比喻手法。
研究了一會兒,門鈴響了起來,我被媽媽使喚着去開門,打開門便看到穿着一身籃球服的許亦楠。
媽媽坐在沙發上,看到來的是許亦楠,臉上的笑就漾開了,“亦楠啊你要不要過來看看,有人給亭亭寫情書,這丫頭居然一點都看不懂。”
我正低着頭跟在許亦楠的後面往客廳裏走,許亦楠不知怎麽的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來,我就直直撞到他後背上。
我郁悶地揉着鼻子,聽到他說,“說明亭亭有人欣賞了。”
他面帶微笑坐在沙發上,停了會兒又接着說,“不過亭亭還小,情感上也不夠成熟,還是要專心在學習上。”
媽媽點頭附和,“對,亭亭這孩子三心二意的,絕對不能散了心,亭亭你聽到沒,周末不許去那個什麽咖啡館。”
我坐在角落的沙發上很蒙圈,咖啡館那句我連看都沒看到。
我不大服氣,尋思着怎麽怼他倆一下,法子還沒想出來,突然覺得鼻子一陣濕漉漉的,什麽東西流了出來。
許亦楠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亭亭不要低頭。”
我用手擦了下鼻子,看到手上一片血紅。
許亦楠拿着紙巾沖了過來,一邊幫我擦鼻子一邊把我拉到沙發上。
而後我家媽媽也終于反應過來,急匆匆地坐到另一邊拉起我的手。
那個時候我産生了一種錯覺,我猜想大概是失血過多的原因,那時候我居然覺得許亦楠比我媽媽更像媽媽。
在失血過多的那個瞬間,我對許亦楠的印象首次有了改觀,但好景不長,就在同一天許亦楠的形象再次跌入萬丈深淵。
那天鼻血止住之後,我坐在飯廳的桌子上喝水,許亦楠走進來坐在對面,我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準備對他表示感謝。
他卻搶先開了口,他說,“在我讀初中的時候,也是有很多同學喜歡寫情書約同學出來惡作劇。”
見我沒什麽反應,他用手支着太陽穴,盯着我看了一會兒,露出了他那副很好看但是我從來都不喜歡的笑,他說,“情書寫成這般花哨,如果是惡作劇,還比較說得通。”
我和許亦楠對話,從來都是他說東我偏要說西,他說好我偏要說孬,忤逆一下心裏才舒暢,于是我說,“動物園去過麽,孔雀看過麽,孔雀求偶哪個不抖出個花哨的屏,連獅子這種灰撲撲的動物,都得在脖子上圍一圈毛來往花哨上靠,情書本就是用來求偶的,不花哨怎麽算得上情書。”
許亦楠想了想沒說話,而後站起來慢悠悠地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又坐到我對面,“項允鑫你知道麽?”
項允鑫我太知道了,許亦楠那一屆花名滿校的美人。前一段時間剛在學校門口和我搭過話,美女都是被搭讪的,所以和我搭話的時候雖然費了勁的故作自然,還是急躁了些,幾句話沒過就繞到了許亦楠身上。
許亦楠提到項允鑫,我捉摸着莫不是接下來要提到他和項允鑫之間不花哨的情書故事?
故事我是很樂意聽的,所以我趕緊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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