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估分之後的第二天,我鄭重地坐在媽媽旁邊告訴她,經過一天的慎重考慮,我決定報f學專業。
在我的預想中,根據對我媽媽這種感情充沛的性格預測,此時她的反應應該是拉住我的手,眼中隐含淚水着對我說,“寶貝兒閨女,你終于邁出了人生的重要一步,媽媽很激動”諸如此類。
但媽媽連頭都沒怎麽轉,隻斜着眼睛瞥了我一眼,“不是早就定了f學嗎,你怎麽還又考慮了一天。”
我轉頭看了看電視屏幕上媽媽正在看的肥皂劇,劇中女演員正狠狠地給了男演員一個耳光,媽媽那邊“哎吆”了一聲,“這姑娘這脾氣,估計是嫁不出去了。”
在這檔口,我也想清楚了,我從來沒有跟媽媽提過要報f學,實際上在今天之前,我自己都沒鬧清楚要報哪個學校什麽專業。
“我之前跟你說過要報f學?”
媽媽還因爲剛才電視中姑娘那巴掌皺着眉頭,“不是你說的?”她翻翻眼睛想了想,“那可能是亦楠說的。”
我很确定自己也從來沒有在許亦楠面前提到過f學,許亦楠再如何神通,怎麽會對我的選擇未蔔先知?
我抱着抱枕,眼睛盯着電視上的肥皂劇,女演員正在衛生間邊哭邊補妝,于是越補越糊。盯着電視屏幕好一陣,我沒有看明白劇情對話,卻從對過往的回憶中,猛然想出了一個驚人的可能性。
許亦楠對我說過,“你還算聰明,但不勤奮,不适合學理工科。”
許亦楠還說過,“上學期認識一個法學專業的學生,才知道法學專業原來不需要學高數,法學的理論體系也是博大精深,講究邏輯思維,但法學邏輯和數學一類不一樣,更生動,很适合那些不喜歡數學,思考問題邏輯性比較強的人。”
許亦楠還說過,“f大的法學在全國數一數二,各個分支學科實力都很強,想學習法學的學生,如果成績足夠好,f大是首選。”
許亦楠還說過很多,這些說過的話就像一張網,在不知不覺之間,把我這條魚妥妥地網到了f學的船上。而在我還處于傻傻的懵懂中時,他已經自信滿滿地和我媽媽确認了f學。
我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隻木偶,拴在身上的線緊緊地握在許亦楠手裏,他駕輕就熟地提線操控,而我卻完全不自知,以爲自己是在自由搖擺。
我慢慢地挪到衛生間,打開水龍頭洗了洗臉,看着鏡子裏趟着水珠的臉,我想問,“姑娘,你是不是傻。”
那天我自己在房間裏聽了一下午的音樂,我想從五歲到現在,我之所以一直在忤逆許亦楠,就是在努力抗拒他身上那種牽着别人鼻子走的能力,在今天之前,我自認爲很成功,自認爲走過的路都是自己的選擇。但今天我發現,其實很有可能,我還是成了許亦楠這顆質量很大的行星周圍一顆小小的衛星,一路被他的引力牽引着。
我沒有去找許亦楠,也不想打電話跟他撒潑,不管是被網住了還是被操控了,對于這個選擇,我不一直都是心甘情願的麽。
第二天我去學校找班主任填報志願,班主任當時正在辦公位上埋頭整理什麽文件,順手把一張志願表遞給我,“你的估分成績很不錯,這個成績理想中的學校和專業都沒問題。”
我接過志願表,本想說聲“謝謝”就出去,聽到他說理想中的學校和專業,突然鬼使神差地開口,“您知道我理想中的學校和專業?”
班主任還在整理手頭的文件,他微微擡頭看了我一眼,“f學吧?”
我攥緊了志願表,覺得心頭上本将要熄滅的小火苗被猛地澆下來一桶油。班主任知道f學的可能性隻有一種。
我抿着嘴轉身往門口走,走到門口,我停下來轉過身,“唐老師,”我沖班主任笑了笑,“您猜對了一半,我理想中的專業是法學,不過學校不是f大,是h大。”
班主任動作一頓,而後将手上的文件放回桌上,“h大?你這個估分報h大可惜了。”他擡頭扶了扶眼睛,眉頭微皺,“而且h大在上海。”
“我很喜歡上海。”
唐老師好像還沉浸在震驚中,我道了謝轉身想走,唐老師又叫住我,“安亭,你想清楚了嗎,不去北京?你……可惜了……你還是再仔細考慮一下,也回去和……家裏人好好商量商量。”
我想班主任頓的那一下,應該是想說和許亦楠商量商量,我努力壓住快竄到嘴邊的火苗,“謝謝唐老師,我會選擇好自己要走的路,相信我的家人也會尊重我的選擇。”
那天傍晚,許亦楠敲響了我家的門。六月本不是許亦楠放假的時間,他當時在t大修雙學位,學習時間延長了一年,同時和幾個同學開了家科技公司,做軟件研發,正在老家和一個客戶談業務。
我當時剛洗完澡包着頭發坐在沙發上吃水果,就聽到我媽在門廳說,“是亦楠啊,快進來,這怎麽穿着一身運動衣啊。”
“我準備出去跑步,想找亭亭一起,她身體太單薄,以後上大學時間充裕了應該注意多鍛煉。”許亦楠的聲音一路從門廳傳到了客廳。
我媽媽笑得很姨母,“她是該鍛煉鍛煉了,每天宅在家裏,以後到了北京,你鍛煉的時候也多拉着她,她自己估計沒那個自覺。”
許亦楠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坐在沙發上沒說話。
我母親大人走上前,二話不說奪走我手上的半片蘋果,“别吃了,快去換衣服,和你亦楠哥哥出去跑步。”
“我剛洗完澡啊,出去跑步澡不就白洗了。”我瞥了許亦楠一眼,發現他正盯着果盤,眼神微愣,像是在想什麽事情。
“跑完了回來再洗啊,剛洗完澡就不能鍛煉身體,你這個借口像話嗎?”我媽媽這個人,每次隻要是發現她的觀點跟許亦楠一樣,态度就很強硬,好像她的觀點被打了确定正确的保票。
我想,我也是需要和許亦楠談一下的,于是乖乖去換了身運動衣出來。
“換好了,我們走吧。”我邊往門廳走邊招呼許亦楠。
許亦楠起身看了我一眼,又坐回沙發,“去把頭發吹幹再出去。”
我母親大人也好像恍然大悟,“是啊,頭發濕着出去跑步容易着涼,快去吹幹。”
等我收拾妥當和許亦楠走在小區對面的公園裏,太陽已經快落到山後面,隻有西邊的小塊天上還殘留着一點紅彤彤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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