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非要到圖書館學習,一大早就沒人影,卻是在圖書館看閑書,你對得起老夫托人幫你占座的一片苦心嗎?啊!老夫心碎,吐血啊!”娃娃魚壓低聲音,從我左邊轉到右邊又轉回左邊,一手捂着心髒,一手做捶桌子狀。
“大爺快坐下,我看到一根白頭發,幫你拔了。”我拉着娃娃魚摁在旁邊的座位上。
“what!膽子真肥,敢又冒出一根!”娃娃魚瞬間瞪圓了眼,把頭往我眼前一拱,“快,幫大爺斬草除根!”
我眨眨眼,“看錯了,原來是你烏黑油亮的發絲發出的光芒。”娃娃魚一頭倒在桌子上。
她從桌子上爬起來,皺着眉頭瞪着我,“膽肥的小妞,大爺發起火來可是連頭上的帽子都能燒着。”
我白了她一眼,接着低頭看書。娃娃魚伸出手來把我的頭掰向她,“得罪了大爺,大爺就不告訴在路上遇到了秦躍。”
提到秦躍,便想到昨晚,然後又想到許亦楠,我瞥了眼娃娃魚沒說話。
“敗給你了,不說出來大爺我得憋死!”娃娃魚撐着下巴,歪着腦袋一臉得意,“今天可是秦躍主動和我打招呼哦,秦躍還問到你了,我告訴他你在圖書館自習,還把座位的位置仔細描述給他聽。”
我擡頭往門口看了眼,娃娃魚捂着嘴偷笑,“瞧你急的,你家秦躍還來不了,今天是校籃球賽決賽,他是經院隊長,要去參賽。你要不要去給秦躍加油,10點開始哦!”娃娃魚擡手看了看表,“還有10分鍾哦。”
見我沒什麽熱烈的反應,娃娃魚湊上來,“秦躍可是特别仔細地告訴了我比賽的時間和場地哦,這位小妞,你要好好考慮一下秦大相公的心思。”
我擺了擺手,“我不喜歡看籃球賽,看着頭暈。”
娃娃魚下巴往下一垂,“什麽,我沒聽錯吧,頭暈?”
“一堆人一會兒跑到這頭,一會兒又跑到那頭,跟鍾擺一樣,你看着不頭暈?”
娃娃魚下巴往下又一垂,“蒼天啊!秦大相公的命怎麽這麽苦,白瞎了他在籃球場上那麽帥。”
娃娃魚合上下巴,歎了口氣,“行吧,既然莺莺去不了,那隻能紅娘去了,”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傻瓜相機,“姐剛才專門跑回宿舍拿了相機,你就在這兒看你的閑書等着吧,姐多拍幾張帥的給你。走了!”
我把手上的小說看完,又看了一會兒專業書,六月的陽光透過白窗簾照到身上,窗外的大楊樹上有兩隻蟬在較着勁兒地對唱,隐約間,似乎還能聽到從籃球館中溢出的加油聲。這個氛圍,我趴在桌子上想,很适合午睡。
我迷迷糊糊醒過來,看到一個男同學正從地上揀起書放回桌子上,“對不起同學,不小心碰到你的書。”說完還朝我旁邊看了幾眼。
我還有些迷糊,隻微微點了點頭,兩隻手撐着下巴支了一會兒,才徹底清醒過來,伸手從旁邊把書拖回來。
餘光看到旁邊娃娃魚的座位坐着人。娃娃魚這厮總算瘋回來了,我拿起牛奶,軟綿綿地靠在娃娃魚肩膀上,低聲說,“大爺你總算回來了,讓這位小妞好生思念。”
我就着吸管喝了幾口,也不見娃娃魚有什麽反應。突然想起來她臨走之前是說要去籃球場拍秦躍,便轉頭想問問她拍的效果如何,這一轉頭,卻發現旁邊坐的不是娃娃魚。不止不是娃娃魚,更糟糕的是,旁邊坐着的,是秦躍。
我咽了一半的奶瞬間走岔了路,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秦躍的表情,我捂着嘴咳了起來。
這一咳便止不下來,越咳越發驚天動地,周圍的同學都一個個地往我這個噪音處看。我拿着紙巾,起身逃到女衛生間。
扶着洗手盆,我覺着胃都快給咳出來了,才終于把走錯路地牛奶拉回了正路。鏡子裏紅彤彤的臉慢慢恢複了顔色,我起身把頭發紮了個馬尾,也想好了應對剛才那個烏龍事件的方法,一不做二不休,逃回宿舍。
一出衛生間的門,就發現秦躍正背對着這邊扶着欄杆站在不遠處。我悄悄轉身,準備從另一邊的樓梯遛下去。成功走到了樓梯邊上,我心裏正小竊喜,卻突然聽到身後秦躍的聲音,“安亭。”
我心裏哀歎一聲,面不改色地轉身,“秦躍你也在圖書館啊,好巧!”
秦躍走過來,低頭看了看我,也不說話,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剛才的一幕,覺得臉好像有點紅。
在我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時候,秦躍笑了起來,笑得很明媚,像是裝滿了笑的袋子突然被擠破了,笑容肆意地溢了出來。他擡起手,我才發現他手裏握着一瓶水,他擰開瓶蓋,把水遞到我眼前。
我道了謝,接過水喝了一口。
秦躍看着我把水咽下去,又把水瓶接回去擰上瓶蓋,他擡起頭,眼睛像倒映着都市繁華夜景的湖水,安靜又燦爛,他說,“抱歉,讓姑娘久等了。”
這句話又讓我生生卡住了,如果此時嘴裏有水,我想這水肯定也會順着剛才牛奶走岔的路又走岔。
我知道他這句話是作爲對方才大爺那句話的回應,我扶着樓梯把手挺直了背,“聽說你上午有籃球賽,結束了?”
對于我這句廢話,秦躍做了很認真的回答,“結束了,我們院奪冠了。聽說你看籃球賽頭暈?”
娃娃魚這個複讀機啊,聽到什麽全都放出去,恰巧這時秦躍手上的手機響了,我松了一口氣,準備示意他接電話我有事先走了,結果卻看見秦躍擡起手把手機送到我眼前,“抱歉,忘了把手機給你,剛才落在桌子上了。”
我說這個鈴聲怎麽這麽熟悉,手機屏幕上顯示來電人許亦楠。
我從秦躍手上接過電話摁了接聽鍵,聽到許亦楠說,“亭亭,我在你們學校門口,中午一起吃飯吧,下午陪我去趟超市。”
“快期末考了,我下午要自習,你自己去吧。”我拿着手機往欄杆邊上走了幾步。
“這個借口是認真編的嗎,把你明天上午一半看閑書的時間挪到今天下午,可以足夠去兩次超市。”
許亦楠這個人!實在是太了解我了。我捏着手機不想說話。
“你在宿舍還是圖書館,要我開到門口接你?”
連我的位置都猜得不離十,我很是不甘心,“我現在不在學校,”正巧此時透過圖書館大落地窗的玻璃可以看到學校後面的小山丘,我開始随口編排,“我在學校後面的金都山,剛爬到山頂,一時半會兒下不去。”
那邊許亦楠頓了一下,“聽聲音應該是在圖書館,五分鍾後到圖書館門口,你現在也可以往門口走。”
我愣愣的看着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通話結束”四個大字,覺得自己很失敗。秦躍還站在我們剛才說話的地方,我慢慢走過去。
“怎麽看起來有些垂頭喪氣?”秦躍抱着手臂看着我笑。
我搖了搖頭,“對不起秦躍,剛才在自習室以爲你是顧雯雯,讓你受驚吓了。”
“沒有,我很高興,比上午赢了籃球賽還要高興,”我想秦躍大概覺得我很逗,說到這裏他好像又想起來剛才的事情,臉上溢出了笑容,他笑起來鼻子和嘴角之間會彎出兩道很好看的弧度,讓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他說,“中午有空麽,一起吃飯?”
我搖了搖頭,“抱歉,中午約了人。”
“是許老師?”秦躍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抱歉,剛才不小心看到你的手機。”
我擺擺手,“沒關系,是許老師。”我低頭看了下表,發現五分鍾已經到了,“約的時間到了,我先走了,下次再聊。”
秦躍站在原地沒有動,他沖我擺了擺手,說,“下次再聊!”
許亦楠的車果然已經停在圖書館門口的馬路邊,我跑過去拉後排的車門,門鎖着,許亦楠搖下車窗,“過來坐前排。”
上了車剛坐下,許亦楠突然俯身過來,吓得我差點跳起來,“你幹嗎?”
許亦楠一隻手扶着我的椅背,微微挑眉,“你以爲我要幹嗎?”
我匆匆把安全帶拉過來系上,“我自己會系安全帶,不勞煩許老師。”我扣好安全帶,轉頭瞅許亦楠,覺得他今天有點奇怪,以前他開車我也坐過很多次,何時有這麽殷勤過。
許亦楠看了我一會兒,坐回駕駛位,他轉頭看了看後視鏡,把車發動起來。看許亦楠這番動作和表情,可以感覺到他有點不高興,我把頭轉向窗外,心情開始慢慢變好。
許亦楠是一個很難惹怒的人,他不高興的時候也并不多。雖然我不想承認,但從很早開始我就發現,許亦楠對自己的生活有着很強的掌控力。重要的事情都在他的計劃内一步步進行,而不那麽重要的事情也并不會牽動他的情緒。所以他在大多數人眼裏都是個溫和、禮貌、很有涵養的人,走到哪裏都會很快吸引出一波以他爲中心的小圈子。
從我五歲認識許亦楠算起,即便我基本是以忤逆他爲樂,但真正可以算作惹惱了許亦楠的也隻有三年前他出國之前的那次。
夏日正午的豔陽将路邊樓上的玻璃照得亮閃閃,我微微眯起眼睛,回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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