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台階到回寝室的路上,我覺得有點搞不清狀況,對于兩個第一天開始交談的人來說,秦躍今天真是沒有絲毫見外。
秦躍最後那句話也很不對勁,我突然靈光一閃,秦躍莫不是對我有什麽想法。被這個想法一驚吓,我一腳蹬空,差點摔到下沉幾個台階的晾衣過道上。不至于,我扶着牆安撫自己,剛交了女朋友,這麽快變心也太輕浮了,秦躍若是這麽心性不定,也不會大三了才交第一個女朋友。
難道還是對我不放心,要貼身跟梢?我一臉狐疑地走進宿舍,放下包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懶亭亭你放我鴿子!”娃娃魚扯掉臉上的面膜随手扔到垃圾桶裏,走到我面前掐着腰,“不僅放我鴿子,還放了都不主動跟我解釋一下!”
“我哪裏想放鴿子,你看我桌上那卷衛生紙,估計都撐不到明早,我比你還急着去超市。我從馬老師那裏出來都九點了,就算變成鴿子飛回來找你都來不及好嘛。”
“你變成個什麽胖鴿子,飛了一個小時才飛回來,走回來不也就十五分鍾的事兒嗎?超市十點半關門,你再早回來半小時就來得及。”娃娃魚翹着食指戳着胳膊上的表盤,很有些歇斯底裏。
我一口水差點嗆到,“不是九點半關門嗎?”
娃娃魚聽了立馬翹着食指,直奔我來了,“你是哪個腦細胞記得九點半關門,人家樂樂超市連法定節假日都沒九點半關過門。”
我這,莫不是被秦躍給诓了。
看到我的表情,娃娃魚一臉疑惑地湊了上來,“懶亭亭,你怎麽了?”
“我回來路上遇到秦躍了,他說的超市九點半關門,說的很斬釘截鐵。”
“你問人秦躍超市幾點關門像話嘛,問他圖書館還……”娃娃魚突然頓住,“我靠,等等,你跟秦躍搭讪了?”
我擺擺手,“算了,這種人不食人間煙火也正常,不過沒想到他居然認識我。”我瞅着娃娃魚,等着她扯開五官大吼大叫,沒想到娃娃魚面上竟沒什麽反應,看起來像在想别的事。
見我在看她,娃娃魚快速做出一副驚訝的表情,“秦躍認識你?秦躍居然認識你啊?怎麽認識的?”
“主要是通過大一那次辯論賽。我今天路上還撞見他和化學女了。”我停下來,等着娃娃魚顯露狗仔本色,結果又失算了。
娃娃魚隻點點頭,看起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懶亭亭,好像化學女不是秦躍女朋友。”娃娃魚的語氣聽着有點心虛。
“啊?”
“之前好幾個化學院同學都說是,于是我也覺得這事兒沒跑了,但後來問經院的,又都說不是,人秦躍從沒說化學女是他女朋友,估計還是化學女一廂情願的。”
那今天化學女對着秦躍大喊大叫的又是哪出。
娃娃魚的八卦傳聞向來多變,今天是好兄弟,明天又變成好斷袖,後天又變回好兄弟的例子也不止一兩個了。娃娃魚的情報,準确率向來不穩定,還是相信眼見爲實吧。
又和娃娃魚扯了幾句,感覺腦袋沉得脖子都快撐不住了,連手指頭都困得不想動,看看表果然到了我生物鍾上的睡眠時間。我起身把娃娃魚趕回床上,決定斬斷一切幹擾,盡快洗洗睡了。
躺到床上一隻腳即将邁入睡眠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猛地坐了起來,瞬時睡意全無,今天那兩個叫林通和薛子的同學誤會了我和秦躍的關系,當時情景和動作是容易讓人誤會,但問題是,秦躍好像到最後都沒有和那兩個同學澄清過啊,我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更悲催的是,我居然也沒有澄清。
我當時是覺得很滑稽,壓根沒想到需要澄清,秦躍也許也這麽覺得,但不知道情況的旁人可不會這麽想啊。
我頹廢地把自己扔到枕頭上,在洶湧的睡意中,任命地想,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謠言止于智者。
朦胧間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我爲什麽那麽擔心這些謠言呢,在陷入睡眠前一刻,過往的一些我不那麽喜歡回憶的片段在眼前快速翻過,我想,這應該是當年許亦楠留下的症狀。
這是個寒冬,大雪一場接着一場,在其中的一場大雪中,我結束了本學期最後一門功課的考試,踏着快沒過腳踝的積雪,歡快地走出校門。
雖然教室裏暖氣供得很足,但兩個小時考下來,十根手指頭還是凍得紅彤彤,我邊走把手指頭貼在臉上,感覺到熱量慢慢從臉頰流到手指。
大雪還在簌簌地往下落,像一層層薄棉被蓋在大地的身上。腳下深深淺淺的踩雪聲像一個個聲調頓挫的音符,我系緊圍住脖子和嘴巴的紅圍巾,在雪地上蹦蹦跳跳,想将這些音符連成一首歌。
拐過學校北邊的圍牆是一條小路,我蹦過拐角,差點撞到幾個人身上。我想說“對不起”,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我就被拐角處的幾個人一把推到了雪地裏。
“眼神不好趕緊去配個眼鏡,臭美什麽呢不戴眼鏡,到處撞人。”這是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
我擡頭看到周圍圍上來四五個女生,穿着我們中學的制服,看起來像是高中生。最前面的一個戴着白色的蓓蕾帽,一雙大眼睛在白色的大雪映襯下,帶着些不沾煙火的靈氣,白色的圍巾貼着脖子,露出尖尖的下巴,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女生。
我爬起來,拍拍身上的雪,看向那個聲音沙啞的女生,她眼睛微眯斜瞟着我,眉宇間都是憎惡。我仔細想了想,不記得之前有見過她,我笑了笑,“我就算戴十副眼鏡恐怕也不看穿咱們學校這堵牆,我不小心撞了你,你也把我推在地上,咱們算扯平了。”
我轉身想繞過她們,卻被那個戴蓓蕾帽的漂亮女生伸手攔了下來,她把我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嘴角浮上一絲冷笑,“你和許亦楠是什麽關系?”
原來并不是偶然撞到,這些人是有意在這裏等我。“你這麽關心我和許亦楠是什麽關系爲什麽?”
那個聲音沙啞的女生搶先開口,“你覺得爲什麽,因爲許亦楠是我們曉靈的男朋友,你和他走那麽近合适嗎?”
原來又是一個許亦楠的愛慕者,我仔細看了看曉靈,覺着許亦楠愛慕者的顔值真是在不斷提高。“我和許亦楠沒什麽關系,認識而已,祝你們百年好合,白頭偕老,”我跺了跺凍得有點發麻的腳,“太冷了,我先走了。”
這次是一個高個子女生擋在我面前,“當我們三歲小孩子啊,隻是認識,許亦楠會好幾次放學等你一起走?還有人看到他騎車帶着你來學校。”
“聽你們班級的同學說,許亦楠還經常到初中部找你。”另一個身材胖胖的女生細着聲音補充。
我往回倒退到曉靈面前,“曉靈姐,恕我直言,你這樣的容貌有什麽好擔心的,我覺着許亦楠都有些配不上你,你實在用不着擔心太多。”
曉靈遲疑着沒說話,旁邊那個聲音沙啞的女生笑了笑,“果然是狡猾得很,咱們這麽多人什麽都沒問出來,倒被你牽着走。你也别動歪腦筋,今天要是不說清楚爲什麽和許亦楠走那麽近,就别想走。”
我把衣服領口的拉鏈拉到頂,手腳都凍得麻木了,看着眼前圍着這幾個高中生,覺得此情此景有些荒唐。我不想多耗時間,擡頭朝路邊的樓上看了幾眼,然後仰起頭朝樓上大喊,“叔叔叔叔,這幾個姐姐欺負我,快幫我報警!”
這幾個姑娘下意識地都擡頭往樓上看,曉靈還吓得後退了幾步,我轉身跑出小路,聽到身後幾個姑娘氣急敗壞地叫起來。
“今天太冷,我先回家了,找個暖和天再和幾個姐姐說。”我一邊跑一邊喊。
誰知跑着跑着卻聽到身後有個腳步聲越來越近,然後和我并排,然後跑到我前面擋住了路,我猛地刹住,擋在前面的是那個瘦瘦的姑娘。其他幾個姑娘也紛紛追了上來。
“大姐,你跑得好快啊!”我大口呼着起,眼前的瘦姑娘氣息平穩,一臉淡定地看着我。
“我們清平可是市高中組百米跑冠軍,”聲音沙啞的姑娘捂着肚子,呼出一大片白氣,“怪不得有人說你一肚子鬼主意,還真是,又差點着了你的道。”
我靠在圍牆上,心想,真是天要凍我啊。旁邊本來是學校附近的一條主路,但如今下着大雪,學生們都考完試放假,周圍一時沒什麽人,但聲音沙啞的姑娘還是很機警,和姐妹們建議把我請去個安靜的周圍有牆的不容易到處跑的地方聊聊。
幾個姐妹一拍即合,我自然是不願意,于是被直接架到了那個胖胖姑娘的背上,一路背到了一間空教室裏。
學生們放假了,教室裏暖氣也斷了,比外面好不了多少,我一邊跺腳一邊搓手和幾個姑娘聊了很久。
但整個聊天本身就是個解不開的僵局,歸根結底她們不相信我和許亦楠之間是清清白白的關系,因爲她們表示和許亦楠從初一同學到高二,從沒見過許亦楠對哪個女生像現在這樣,但我又不能爲了迎合她們的猜疑編排些故事,況且編排了更得惹得她們抓狂。
這樣僵到最後,她們商量出一個相對讓大家愉快的決定,我不是老說天冷嘛,于是她們就決定把我鎖在教室裏懲罰一下,以警示我以後離許亦楠遠一些。
我已經在她們心裏留下了狡猾的印象,于是我說什麽她們都盡量不聽,最後果真将我一個人鎖在了教室裏。
我尋摸了一圈,窗戶和門都封得很緊,更悲慘的是,窗戶上不僅上了鎖,還上了鐵圍欄,就算我敢砸破學校的玻璃,也決計是逃不出去。
我一直在教室裏蹦蹦跳跳,試圖讓身上暖和一些。到了天開始泛黑的時候,就再也跳不起來了。我縮在木講台上,靠着一把椅子,覺得涼氣從腳底慢慢竄到頭頂。整個學校靜得沒有一點聲音,我眯着眼睛看到窗外的雪還在一片擠着一片往下落,覺得有些昏昏欲睡。
朦朦胧胧中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意識像被一層白霧緊緊罩住,找不到出口。慢慢的,我感覺到意識中開始源源不斷地湧進來一些暖意,像是陽光穿破了白霧,我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個人的下巴,感覺到一隻手撫上我的臉。
“醒了?”周圍有些黑,感覺像是坐在車上,我眨了眨眼睛,再睜開,看清楚眼前這張臉是許亦楠。車窗外溢進來一些城市的燈光,許亦楠的眼睛在燈光下微微閃着些光。
我整個人縮成一團,被許亦楠敞開拉鏈的羽絨服裹着,靠在他懷裏。我的頭正好靠在他心髒的位置,耳朵中充滿了他略快的心跳聲。
他收緊手臂,把我緊緊得箍在羽絨服裏,“醒了就好,”許亦楠的聲音有些輕顫,“省點力氣,不要說話,我們回家。”
我感覺到的暖意,正是從許亦楠身上傳來。意識慢慢運轉起來,我又感覺男女授受不親的,這樣好像有些不妥,但這個想法很快被我壓制下去,凍成我這副模樣的人,都需要暖寶寶,就暫且把許亦楠當成我的暖寶寶吧。
我擡起冰涼的雙手從背後環住許亦楠,馬上便感覺到溫溫的熱量一點點傳到手指手心。感覺耳邊的心跳聲好像變快了些,我覺得有點吵,把頭挪了挪找到了個舒服又安靜的位置。
這時候出租車門突然被猛得拉開,那五個學姐兇神惡煞地站在車外,“還說你們沒有關系,這下可是被我們捉奸捉雙了。”
我急得哼了一聲,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到白花花的天花闆,和挂在床邊的聖誕帽吊墜,我摸了摸額頭,意識到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個夢。
我慢慢坐起來,心想,果真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睡前想到的事情又在夢裏重演了一遍。我擦了擦額頭上細細的汗,雖然是六月,記憶中那股冷卻仍是很真切,真切到一想到就禁不住打冷顫。
除了最後被五個高中學姐“捉奸”的那段是夢裏杜撰來的,之前的情節都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在我初一第一學期的期末。
那天我天快黑了還沒有回家,我媽媽急得給許亦楠電話,于是我爸媽和許亦楠全家都出動分頭去找。許亦楠找到了學校,看到有一間教室開着燈,找到了凍得昏過去的我。
這也是許亦楠給我留下的症狀,不喜歡冬天,也不喜歡被人誤解和許亦楠的關系,就好像誤解本身就是那股刺到骨頭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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