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終于意識到眼前的狀況時,赫然發現對面的大叔正滿眼迷茫的瞪着我,準确地說是金發碧眼的大叔,白色的襯衫黏在他隆起的啤酒肚上,爲什麽說是黏呢,因爲我剛剛準确無誤地把一大口礦泉水噴到了他的肚皮上。
我大腦還維持着空白,一時還保留着噴水時的動作。
對面的大叔大概也被震住了,也維持着被噴水時的動作,有點像唐老鴨的動作。
我心裏重重地歎了口氣,匆忙合上嘴,掏出紙巾小心翼翼地放到他攤開的手掌上。
這種情況該怎麽處理,我腦袋不大靈光地轉着。雖然今天外面的太陽挺好,但總不能建議大叔出去曬會兒吧。
我正想着,一個聲音插了進來,這個聲音用英語說,“對不起,您還好吧。”後來我就什麽都聽不懂了,兩個人很快轉換成其他語言交流了起來。
我站在旁邊,悲涼地擦了擦挂在下巴的水珠,心裏有點沉重地想,原來許亦楠這個劫我還沒有渡完。
每當遇到許亦楠,我總是會遇到花樣百出的麻煩,我在層出不窮的麻煩中從五歲艱難地熬到了十八歲,才終于把他歡送走了,沒想到三年之後在泱泱歸國人群和偌大的t3航站樓裏又不偏不差撞上了他。
随着兩人交談,外國大叔突然轉頭看了我一眼,臉上竟露出些笑容來,我受寵若驚,趕緊回報一個笑。
許亦楠和外國大叔的溝通看起來很和諧,我在一旁觀察到外國大叔生動的臉色變化,由驚訝到隐隐生氣到正常到微笑再到一臉祝福的笑。
雖然我還是很想把許亦楠塞到回德國的航班上,但客觀地講,他這番表現應有掌聲。三年未見,許亦楠這種化腐朽爲神奇的技藝顯然越發精進了。
許亦楠從前就有一種能力,一種類似于神棍的能力,能讓周圍的人覺得無論他說什麽都是對的,這個能力曾經搞定了包括我老爸老媽和各個班主任在内的一衆人等。
在我一團迷瞪中,外國大叔離開了,帶着慈祥的笑容。
許亦楠轉身面對我,神情轉換爲嚴肅,于是我猜想他應該還對三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懷。
我同樣嚴肅地回視着他,等着他嘲弄我方才多麽的多麽的蠢笨,或者什麽都不說,像三年前一樣冷漠地轉身走開。
讓我驚訝的是,這麽對視了一會兒,許亦楠臉上嚴肅的表情像是冰川中間突然裂開了一道縫,從縫隙裏面蓦地射出一道刺目的陽光,許亦楠笑了,而且看起來笑得很走心。
這個變化猝不及防,我直接呆住。
“知道我剛才和那位德國友人說了什麽?”
我愣愣地點了點頭。
“我告訴他,我們兩個是戀人關系,我突然回國是要給你驚喜,而你太驚喜就鬧出了意外。”許亦楠一邊說一邊看着我,眼神在我的臉上遊走。
我很後悔剛才猝不及防中胡亂點了頭。早該想到的,外國大叔那一臉笑容其實暧昧得很是明顯。
“看來你很能接受這個理由。”大概對我的反應不太滿意,許亦楠接着說。
我搖了搖頭,“你這種能把烤鴨說活的能力我見得多,再離譜一點我也能接受。”
許亦楠抿起嘴角,“離譜嗎,思維缜密的德國友人完全相信了。”
這個形勢讓我有些琢磨不透,經過三年前的那次事情,我一直認爲許亦楠對我的态度應該由有點憎惡上升到非常憎惡,但如今俨然是有要一笑泯恩仇的趨勢。
許亦楠這種心機深沉的人,莫不是在心裏鋪展開了什麽陰謀?
我琢磨了一下,隻琢磨出一句廢話。“你回來了?”
話剛說出口,我張張嘴,恨不得能像蜘蛛吐絲,把這句話再拽回肚子裏。
我想許亦楠定會對這句廢話頗爲不屑,讓我沒想到的是,許亦楠很認真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是的,亭亭,我回來了。”
他如果直接嘲笑我一番,我會很無動于衷,但他這個認真的态度,卻讓我有點慌。我微微移開眼神,看到了手上的接機牌,才猛然想起自己來機場的任務。
我抄起接機牌,對許亦楠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不等許亦楠反應,我舉起登機牌就逃走了。找到了要接的外國學者,便準備領着他們到停車場。
這時有位外國老學者突然沖我說了句“對不起,請等一下”,老學者說完轉身對着後面招手,然後一個人就穿過人群走了過來。
然後我手上的接機牌差點掉到地上,是的,走過來的正是許亦楠先生,我五歲便認識的故人。
第一次見許亦楠是在一個晴朗的夏天上午,我被媽媽興沖沖地領到她新同事家做客。那一次做客,媽媽是帶着目的的,她覺得懶散如我需要一劑猛藥,那劑猛藥便是許亦楠,八歲讀四年級,彈琴下棋樣樣精通的小神童。
許亦楠第一面給我的印象其實挺不錯,我當時覺得他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孩子,說話聲音也好聽,又很會哄像我媽媽這類的大人開心。
後來呢,大人們就按慣例讓小朋友秀起了才藝,許亦楠開始彈鋼琴。我實在沒什麽音樂細胞,走神地很厲害,開始低頭和亭半半玩,亭半半是從小陪我長到大的小白狗,它的兩隻耳朵都有一半是黑色的,呈對稱狀,我便很有才情地給它起了這個名字。
隻怪我當時年紀小,很無知,把小動物看得比小哥哥重,才導緻後來惹上了許亦楠這個大麻煩。我坐在那裏聽了三十秒就走神了,又開始蹂躏亭半半。
過了一會兒就聽到媽媽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怎麽這麽沒禮貌,亦楠都盯了你好幾次了。”
我擡頭發現坐在鋼琴前的小男孩面無表情,嘴角抿着,跟剛剛談笑風生的乖巧模樣比起來,好像真有點不高興。我又努力坐直了,然而我控制得了自己,卻控制不了亭半半,這隻小狗突然一躍而起,小厚爪撓到了我脖子上。
了解安亭的人都知道安亭的脖子是不能動的,稍微一動就會讓安亭同學笑得花枝招展不能自已,于是我放肆地咯咯笑了起來。
亭半半那天不知怎的十分堅持,它的小厚爪還是一再地往我脖子上伸,于是我笑得臉也紅了,眼也濕了,氣也快斷了,等我終于制服了亭半半時,發現周圍異常安靜,我下意識地擡頭往鋼琴方向看,于是還殘留在臉上的笑就硬生生卡那兒了。
鋼琴前面的那個小男孩眉頭緊皺着,臉上像罩着一層厚厚的烏雲,好像下一刻就會劈出一道閃電或者轟出一聲雷。我當時真的是這麽想的,甚至還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看窗外,發現窗外仍是春光明媚,隻有眼前這個小男孩自己在陰天。
後來上了小學開始寫作文時,我的作文裏經常會有這句話“雖然窗外陽光明媚,而他的臉上卻蓋着一層厚厚的烏雲”,語文老頭第一次看到這句話時很高興,直誇我有文采有前途,直到後來發現我每篇作文都要左扯右拉用上這句話時,他就不那麽高興了。
當時我下意識地拍了拍亭半半,想把責任拍到亭半半身上,然而顯然沒有成功,他還是穿過滿臉烏雲怒視着我。爲了彌補給這位小哥哥造成的傷害,我站起來沖他豎起拇指,“哥哥彈得好,狗狗都愛聽。”
我轉身發現媽媽也在盯着我,臉色微紅,我後來回憶時才意識到這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媽媽說,“亦楠的鋼琴彈得真是好,這麽的小年紀真讓人佩服。”
然後,對面一直默不作聲的小男孩突然說話了,聲音很平靜,我雖然不敢擡頭,但猜想他應該已經消氣了,他說,“謝謝阿姨誇獎,亭亭也在學鋼琴?”
我一直覺得自己有很強的第六感,尤其是在和許亦楠有關的事情上,因爲雖然那時我很小很無知,但聽了他那句話時突然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渾身的汗毛孔紛紛張開。
媽媽歎了口氣,“本來是在學,但是上了三次課,除了第一節還好以外,第二節她彈着彈着就趴在琴上睡着了,怎麽都叫不醒,第三節幹脆躲在公園裏睡覺,把之前那個老師也氣走了。”
許亦楠說,“阿姨,您也别着急,要是您放心不如讓我和亭亭一起學,我學了很久的鋼琴,算是有些經驗,可以帶着她一起練習。”
那時,我的手抖了一下,吓得亭半半嗷嗷叫了幾聲,擡起頭時,第一次看到那個我痛恨至今的表情,那個半笑不笑,壞得很隐晦的表情。
等我回過神時,已經坐在開往學校的車上,幾個教授用德語在後面讨論着什麽,時不時還會聽到許亦楠的聲音。
在機場的時候,那個老學者把許亦楠叫過來之後說了幾句話,就看見許亦楠往我這邊掃了一眼。
他低頭想了想,然後點點頭,之後老學者便跟我說,“這是我的學生,他在我的邀請下答應和我們一起參加下午的開學典禮,他可是我最得力的學生之一,你們馬老師也認識,見到他一定很高興。”
我很想和那位老學者說,“不行,這是我們中國的土地,您不能在中國的領土上作出這種不負責任的決定。”
然而,現實中的我連遲疑的時間都沒超過五秒,就乖巧地表示ok。
想到這裏,我又重重地歎了口氣,突然聽到旁邊“嗤”的一聲,我一偏頭便發現一雙彎成月牙的眼睛。
陳琦鑫眯着月牙眼說,“安亭,你怎麽了,一路上又深呼吸又歎氣的。”
“一筆沒算完的陳年老賬,又突然冒了出來,我數學不好,有點心煩。”
他輕輕一笑,“還要用數學,聽起來很嚴重啊!”
我閉着眼睛擺了擺手,“算了,這個事情不說也罷。”
陳琦鑫笑着點點頭,“沒想到一大早出來到現在快一點了才往回走,這飛機晚點得也太誇張了。”
回想到剛才那番不甚愉快的情景,我又歎了一口氣。我站在接機牌前足足等了一上午,又餓又渴,剛跑去買了瓶水喝了沒幾口,就發生後面那幕。
沉默了一會兒,陳琦鑫說“安亭,你名字裏的“亭”字是取“亭亭玉立”的意思吧?”
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這是我一貫介紹自己名字的方法,安甯的“安”,亭亭玉立的“亭”,不過這不是官方解釋,名字是我媽媽取的,據她說,我出生前在她肚子裏太鬧騰了,鬧騰得她當時就決定不管男孩女孩,通通都叫安亭,安靜、消停。”
說到這裏,那邊笑點很低的陳琦鑫同學已經笑開了,“原來是消停的意思,看不出你小時候會這麽調皮。”
他笑了笑又趕忙壓低聲音說話,“剛才笑得有點大聲,不知道有沒有驚到外賓們。”
我往後轉頭,沒看到其他外國教授們有什麽反應,卻看到許亦楠隔着一排座位正和剛剛那個自稱是他老師的教授聊着什麽,此時正好擡眼看向這邊。
他的視線很快又移回到老教授身上,嘴上在說着什麽,看起來一臉嚴肅,讓我覺得很陌生。
這樣的許亦楠讓我覺得有點可怕,以他那種小氣的性格,如果還在對三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懷,之後怕是又要有一場惡戰。隻是,面對武器裝備已經全面升級的許亦楠,如再戰,我還能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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