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擔心我?”
冷不丁響起的聲音,立即将司笙注意力拉過去。
淩西澤倚靠在牆旁,黑衣黑褲,隻手揣兜,另一隻手玩着關機的手機,他側首看過來,瞳仁如墨,清俊眉目染着笑,唇角輕輕上翹,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司笙危險地眯了眯眼,朝他走了兩步,“迷路了?”
“嗯。”
淩西澤依舊那般厚顔無恥。
司笙輕輕磨牙,被他氣笑了,“要點臉行嗎?”
“不要。”身形站得筆直,淩西澤偏了偏頭,眉梢一揚,“走走?”
“嗯。”
司笙一頓,淡淡應聲。
視線落在她身上,淩西澤見到飄舞的雪花,打着旋落到她發間、耳側、頸窩、肩頭,沾染着,有的一瞬融化,有的就此停留,雪花爲本就精緻絕美的她添了點綴,甚是惹眼。
沒有走,淩西澤伸出手,抓住他戴的圍巾。
黑白相間的圍巾,寬大又厚實,取下來後,他一步走至司笙跟前,将其戴在她的脖子上。
司笙微微一怔。
他的手指掃過頸後皮膚,微涼,激起一陣顫栗。
圍巾一圈一圈地繞好,遮掩住她袒露在外的脖頸,稍微遮擋着她的下颌、耳朵,整理好後,他的手往她腦後伸,指腹沿着貼着發根的皮膚一路劃過,将壓在圍巾下的發絲一并掀起。
墨發飄飛,爾後,又緩緩落下。
滿意地看着司笙,淩西澤勾唇,說:“行了。”
司笙沒說話,安靜地看他兩秒,朝他伸出手。
笑眼看她,淩西澤裝不知道,自然而然将自己手放上去,把她的手抓住。
司笙下意識要掙脫,淩西澤卻在第一時間抓得緊,沒給她輕松掙開的機會。
司笙無語道:“暖手貼。”
因習慣淩西澤帶暖手貼,司笙才沒多想,跟往常一樣,出門就找淩西澤要。
誰知道這混蛋真不要臉了……
耷拉着眼皮瞧她,淩西澤淡定自若地吐出兩個字,“沒帶。”
“松開。”
輕蹙眉頭,司笙警告地斜他一眼。
淩西澤義正言辭地說:“我不介意犧牲一下自己。”
瞧着他暴露在空氣中的手,司笙哭笑不得,“傻不傻啊?”
這麽冷的天,還想在外手牽手?
淩西澤牽着她的手,動作自然地将其揣在兜裏,格外鎮定地說:“這樣就不傻了。”
“……”司笙懵了一下,“我是不是還沒打過你?”
“嗯,”淩西澤點頭,随後慢條斯理地分析,“恃寵而驕。”
“……”
司笙被這徹底不要臉的震驚了。
“大過年的,不要計較這些。”淩西澤忒體貼地安慰兩句,抓着她的手卻沒松,說,“走吧。”
司笙陰恻恻地跟在旁邊,認真地問:“我現在揍你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淩西澤一本正經地回答,“定了性,再揍也不長教訓。”
司笙驚奇,“你還挺懂?”
“我們這種不要臉的,都這樣。”淩西澤不緊不慢地回答。
司笙:“……”
淩西澤成功用一自黑的狠招嗆住了司笙。
司笙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方法來破解他這一狠招。
胡同裏,阖家團圓,夜深了,更無人出門遊蕩。沿着道路往前走,地面覆上一層薄薄的積雪,路上,一個人影都沒碰到。
司笙便自我催眠:沒被别人撞見,就等于沒發生過;沒有發生過,就不至于讓淩西澤暴屍街頭。
催眠一陣,她便釋然了。
牽個手嘛……又不是沒牽過。
索性就揣他兜裏,司笙跟他并肩而行,且主動找起話題,“你不是在家嗎,怎麽來了?”
淩西澤頗具深意地看她,說:“某人不回我消息,怕她出事。”
微微錯愕,司笙解釋:“吃火鍋去了。”
淩西澤倏然止步。
司笙剛一納悶,就見淩西澤側身,傾身過來,鼻尖拂過她的發絲,輕嗅了幾下。
爾後,撤回身子,他輕眯了下眼,似是确定了般,附和道:“嗯,今天不仙了,是世俗的火鍋味兒。”
“……”
司笙被他這一頓操作驚得睜了睜眼,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
這男人不毒舌的時候,真是……真是……
磨了磨牙,司笙詞彙貧乏,找不出準确的形容。
“我能出什麽事?”司笙斜他一眼。
“比如,去局子裏撈你之類的。”
“?”
這踏馬是人話?
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淩西澤又補充道:“或者你又一時想不開,去遊個冬泳什麽的。”
“……”
司笙一噎。
“又或者——”
“沒完了是吧?”
司笙涼飕飕地打斷淩西澤對她一連串不友好的猜測。
認真思忖片刻,淩西澤很正經地回答:“你要讓我說下去,天亮之前,還是能說完的。”
眼風如刃,一刀刀地落向淩西澤,司笙神情陰冷,一字一頓地宣布,“淩西澤,你完了。”
淩西澤卻不動聲色,四兩撥千斤地繞開話題,“陸同學親手做的月餅,吃嗎?”
?
現在是轉移話題的時候?
不過,因淩西澤給的信息過于奇怪,司笙腦袋當機了一下,竟是順着他的話題走了,“這時候,吃月餅?”
“嗯。”
淩西澤從另一個兜裏掏出個掌心大小的盒子來,手掌攤開,遞到司笙跟前。
他道:“陸同學每年下一次廚,除夕夜分每個人一月餅,按人頭來的。”
看着那個精緻包裝的盒子,司笙微微一頓,問:“這是你的?”
“嗯。”
“你家陸同學是不是……”
司笙指了指自己腦袋,非常明顯地暗示着。
誰家除夕夜吃月餅的?!
“藝術家的思維方式。”淩西澤哭笑不得,但還是爲陸同學挽尊,找理由道,“中秋團圓和除夕團圓,在她眼裏沒什麽不同。我們家,中秋不聚餐。”
“哦。”司笙将盒子接過來,在手裏把玩了下,問,“什麽餡的?”
淩西澤道:“蓮蓉蛋黃。”
蓮蓉。
司笙嘴挑,這是她唯一吃的口味。
應了一聲,司笙便将月餅裝到兜裏,毫無心理負擔地收下了。
想到‘按人頭來’,司笙随口一問,“這算不算從你嘴裏摳下來的?”
淩西澤斜眼看她,“我以爲你會分我一半。”
“再說吧。”
她才不想在風雪冬夜裏,跟淩西澤同傻子一樣站在街道上吃月餅。
——想想那場面,任何一個元素拎出來,都有吐不完的槽。
淩西澤勾唇笑了笑,拉着她繼續往前走。
走過一個拐角時,司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話題果然被他給拐跑了!
這混賬玩意兒靠一個月餅,免了一頓打!
走過一陣。
司笙忽然問:“我們倆這樣,能不能再傻一點?”
除夕夜,風雪交加,兩個人,在空無一人的道路上,漫無目的地走着……
這股傻勁,非常人能及。
淩西澤卻樂在其中,正色地回答:“不管你想要多傻,我都可以想辦法。”
“……”
司笙忍無可忍,給了他膝蓋一腳。
淩西澤做足準備,堪堪避開。
“行,那回去?”
在司笙這裏,淩西澤的原則、态度,通通喂了狗。
司笙瞪了他一眼。
淩西澤啞然失笑。
視線落到前方,司笙忽然問:“還記得我上次送你的畫嗎?”
“嗯。”淩西澤點頭,“秦融的。”
一直以來,淩西澤都很納悶,司笙是哪來那麽多名家畫作的。
尤其是秦融。
直至初次來胡同那天,司笙出去一趟,拿了一幅秦融的字畫回來,然後在水雲間給他後——
淩西澤才知道,秦融就住在附近,跟司笙二十多年的鄰居。
“前面是他住的地方。”司笙道,“要不要替你爸去瞅一眼?”
“……”
淩西澤不想說話。
他約會約得好好的,一點都不想讓他爸摻和進來。
不過,淩父愛收藏古董字畫,當代的國畫大師裏,最鍾愛的,就是秦融了。
他家收藏不少秦融的作品。
然而,淩父費盡心思入手的畫作,司笙隻是跑一趟、動動嘴皮的功夫,就能輕易到手。
剛開始交往時,淩西澤有跟司笙提及過陸沁、淩父的職業和愛好,自然也提到這些,不過,他也沒料到,像司笙這般做事敷衍、不上心的人,竟是将陸沁的職業、淩父的喜好都記在心裏。
“行。”
最終,淩西澤還是答應了。
有了目标,頗爲傻氣的散步舉動,也就變得沒那麽傻了。
沒走多久,也就一兩分鍾,司笙就指着前面一扇門,跟淩西澤說:“就這裏。”
淩西澤擡眸望去,看到很普通的門,跟來往時見過的一緻,并沒什麽區别。
通往院落的大門,開了一扇,裏面有嘈雜的聲音傳出來。
都是一些老頭的聲音。
淩西澤奇怪地看向司笙,“他們都不睡嗎?”
“不知道。”
司笙聳了聳肩。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往前走了幾步,更近一些了,可觎見院落的一方景色,裏面飄出的聲音也愈發清晰。
“老王,漿糊在哪兒?給我來一點,我這邊沒有粘牢。”
“被嫂子拿回去了吧,我去客廳找一找。”
“老秦,你給我的孔明燈上畫一個山,長白山。我出生在那附近。”
“把爐子拿過來一些,老秦這邊剛研的墨都凍僵了。”
……
院子裏,好一番熱鬧光景。
五六個老頭,宋爺爺、秦爺爺、王爺爺爲主力,滿地都是制作孔明燈的材料,他們忙得不亦樂乎。易中正坐在輪椅上,身上蓋着厚厚的毛毯,兩側都有火爐,看得出很疲倦了,昏昏欲睡,卻強行打起精神看他們忙活。
這些老頭兒,不管身前成就有多大,受多少人崇敬,私下聚在一起,都是頑皮的老小孩兒。
“老易,你要畫什麽?”
将一個孔明燈畫好,秦融接過另一個,朝易中正詢問。
易中正阖着眼,想了片刻,最後擡了擡眼睑,說:“畫個樓蘭城吧。”
他一說完,幾人有短暫的沉默。
最後,還是秦融大筆一揮,爽快地說:“行。”
幾秒的氛圍凝固,轉瞬即逝,就像是幻覺。
院子裏,幾個老頭各忙各的,快活又潇灑,相較于熱鬧精彩,跟年輕人比,有過之無不及。
想到在家玩撲克、遊戲、看電視的幾個年輕人,司笙不由得在心裏歎了口氣。
一代比一代無聊……
就能力而言,也是一代比一代要廢。
司笙問:“看完了,走嗎?”
頃刻,淩西澤瞥向通往大門的台階,問:“坐會兒?”
司笙稍作停頓,視線再次投向庭院,見到那幾道忙碌的身影,稍作猶豫,又點了點頭。
“行。”
這一次,她的手順利從淩西澤兜裏抽出來。
手暖和得很,就算被風一吹,一時半會兒,也不是冷得難以接受。
他們走上幾個台階,在最高的那一個台階,找到一處相對幹淨、沒積雪的地方,坐下。
淩西澤坐在司笙旁邊,挨得很近,當着側面而來的寒風。
“他們總搞這些活動。”司笙将那盒月餅掏出來,不疾不徐地開口,“聚在一起,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老易負責創意設計,秦爺爺負責圖案、繪畫,王爺爺手工很厲害,可以動手。宋爺爺……他鑒古董很在行,不過在這方面,隻能動動嘴皮子、打打雜。”
說到這兒,司笙将月餅掰開,給淩西澤遞過去一半。
“喏。”
垂下眼睑,淩西澤看着遞來的半塊月餅,勾了勾唇,接過,“有心了。”
司笙嗤之以鼻,“下次送人,别強調‘獨一人’了,省得人吃着良心不安。”
“這叫說話技巧。”
“?”
淩西澤慢條斯理地說:“因爲我本來就想跟你分着吃。”
司笙:???
好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