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皇上是九五至尊,但曆朝曆代都講究以孝治天下,大魏也不例外。因此太後的永壽宮不管是朝向還是位置都是整個皇宮最好的。
午夜時分,原本應該休息的永壽宮内卻到處都燈火輝煌,幾乎照亮了整個宮殿。
殿内的宮女和太監都沒有人敢随便說話,但所有人臉上都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驚惶失措的神情。
到了現在,所有人都已經知道外面發生了大事。
但具體是怎麽一回事,卻沒人能夠說得清楚。
隻知道外面有無數禁軍在把守着皇宮内外各處,任何不經允許随便走動者,都會被就地格殺。
在這種什麽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恐慌的氣氛不斷漫延,使得到處都人心惶惶,誰也不敢輕易走出永壽宮。
此時在太後專用的寝殿内,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慈安太後正穿戴整齊地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如果不是她右手正慢慢轉動着一串佛珠,還真有點像是已經睡着了。
坐在她對面的,是多年來備受皇上寵愛的謝貴妃。
寝殿内并沒有宮女或太監服侍,隻有慈安太後本人以及謝貴妃兩個人在安靜地對坐着。
謝貴妃不愧是豔壓群芳的宮中大美人,即使已經年近中旬,但因爲保養有術,看上去仍然如同三十出頭那樣美豔如昔。
隻是此時的謝貴妃沒有了平時的雍容和淡定,眼中充滿了惶恐不安的神情,臉色更是顯得一片蒼白。
擡頭看了慈安太後一眼後,謝貴妃小聲問道“母後,事情真的已經無法挽回了嗎?”
面對她的發問,慈安太後并沒有回答,繼續閉目養神。
謝貴妃見她無動于衷,心裏一急,忍不住又叫了一聲,“母後、母後……姑姑,您聽到了嗎?”
謝貴妃是安國公的嫡女,從血緣上來說是太後的親侄女,隻不過平時都稱太後爲母後。現在看到太後怎麽叫都沒反應,隻好叫回了原來的稱呼。
慈安太後終于睜開了眼睛,但眼中卻充滿了冷厲的眼神,狠狠地盯着謝貴紀說“事到如今,你還對他心存妄想嗎?
這麽多年來,那個人對你的寵愛,對豐兒的偏愛,全是假的,全是在演戲。難道你到現在還沒看清楚嗎?”
“可是他畢竟是皇上,是我的夫君啊。”謝貴紀終于流下了眼淚。
“那又怎麽樣,他是我們謝家扶起來的。我們能把他扶起來,也能把他推下去。
我隻是沒想到,我們謝家辛辛苦苦把他扶上那個位置,他竟然忘恩負義,處心積慮地想要卸磨殺驢除掉我們謝家。
那個人根本就是一頭白眼狼,你再爲他求情,就相當于讓我們謝家所有人去送死。
這個責任,你背得起嗎?”
謝貴妃頓時啞口無言。
慈安太後繼續說道“想不到我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我千挑萬選,竟然選中了一頭白眼狼當皇帝。
真是終日打雁,卻被雁給啄瞎了眼。
還好你生了豐兒,隻要讓豐兒代替他坐上那個位置,我們謝家就無憂了。”
謝貴妃一聽,頓時心裏一涼。她知道姑姑這是鐵了心要把皇上給除掉,不留活口。
雖說她心裏也怨恨皇上騙了她這麽久,但被那人千依百順地寵愛了這麽多年來,她又不是石頭,怎麽會無動于衷。
但事到如此,皇上跟謝家已經再無回轉的餘地,現在說什麽也沒用了。
在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後,謝貴妃也就收起了求情的心思,開始爲自己打算。
雖然從宮外得到的消息是,謝國公和一衆謝氏子弟已經控制了五軍營,而且正往皇宮這邊趕來。
可她和姑姑慈安太後兩個人還在宮裏啊。
萬一皇上看到情勢不妙,直接來永壽宮這邊找她們出氣怎麽辦?
想到這裏,謝貴妃立刻把這個擔憂說了出來。
慈安太後聽完後,卻冷笑道“我貴爲太後,先皇的正宮皇後,如果那個逆子敢對我不敬,他就會背上大逆不道的千古罵名。
他是我看着長大的,我對他的了解比你更深一些。
他骨子裏其實是個很在乎名聲的人,他是絕不敢這樣做的。
而且就算拿我們當人質也沒用,謝家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誰也無法阻止謝家兵臨城下。
你就安心等着吧,等着當大魏的太後。”
聽到最後一句話,謝貴妃心裏呯呯跳個不停。有種既難過又期待的矛盾感。
……………………
正如慈安太後所言,謝家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從小的來說,這是皇帝與謝家的私人恩怨。從大的來說,這是皇權與外戚之間的權力之争。
不管是哪一個,都隻能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淩晨時分,由二皇子親自領頭,謝國公及其黨羽緊跟其後,率領着五軍營将士一共十萬大軍,打着平叛的旗号,浩浩蕩蕩地逼向皇宮。
在府軍中衛的營地裏,此時整個營地燈火通明,所有士兵都起來了,手握武器全副武裝地戒備着,氣氛顯得十分緊張。
因爲将士們都知道,營地前方的各條路口已經被五軍營封死。
如果五軍營想要趁機發動進攻的話,他們所有人都無處可逃,隻能背水一戰。
不僅是府軍中衛的營地是這樣,其他府軍左衛、右衛、前衛、後衛這四衛也面臨着同樣的問題。
也就是說,整個府軍五衛的出兵通道已經被剩下的六萬五軍營士兵給徹底封死了。
如果硬要突圍的話,隻能放手一搏。
在主将營帳裏,有三個人正在爲此事發生争論。
他們分别是府軍中衛指揮使馮君山,府軍左衛指揮使王琪,府軍右衛指揮使鄧益水。
按道理來說,在如此緊張的時刻,身爲府軍左衛、右衛指揮使的王琪和鄧益水是不應該離開各自管轄的衛所進行聚會的。
然而事态緊急,他們卻不得不這樣做。
雖然外面所有消息都被封鎖了,但在場三人都是久經官場的人精,自然看出來裏面大有蹊跷。
首先是二皇子突然大半夜的拿着聖旨過來,聲稱大皇子勾結金吾衛和羽林衛犯上作亂,圖謀不軌,甚至還占領了皇宮。二皇子要求同屬禁軍十衛中的府軍五衛立刻出兵救駕平叛。
府軍中衛指揮使馮君山雖然見到了聖旨,卻不敢輕易答應出兵。
因爲事情太過反常。
魏太祖本身就是通過造反得的天下,因此自大魏立國以後,朝廷對于軍隊的管控是十分嚴格的。
任何将領想要動用軍隊,最低限度要有調兵虎符。
到了魏武帝時期要求更加嚴格,不僅要有虎符,還要有聖旨才行,缺一不可。
二皇子深夜前來,手上隻有聖旨卻沒有最爲關鍵的虎符,這本身就極不合理。
除了這點以外,二皇子說大皇子勾結金吾衛和羽林衛犯上作亂,這才是最讓馮君山感到懷疑的地方。
要知道大魏禁軍雖然一共有十衛,但金吾前衛、後衛以及羽林左衛、右衛這四衛卻是宮廷禁軍,是離皇上身邊最近的一支軍隊。
因此能進入這四衛的将領曆來都是皇上的心腹親信,就算是普通士兵也要經過層層審核篩選才能留在裏面。
假如說,禁軍十衛是皇帝親兵的話,那金吾衛和羽林衛則是親兵中的親兵。
這樣的親兵,會聽從大皇子的号令犯上作亂?
這種事别說經驗老道的馮君山不信,其他将領也很難相信。
另外大皇子一向跟文官們走得很近這是衆所周知的事,但卻沒聽說過他跟哪個軍方大将交往密切。
既然如此,大皇子他又憑什麽能夠指揮金吾衛和羽林衛造反?
這種種懷疑,讓身爲府軍中衛指揮使的馮君山不敢輕易答應二皇子的要求出兵圍城。
于是他以沒有虎符爲由,拒絕了二皇子的出兵要求。
其他府軍左衛、右衛、前衛、後衛這四衛指揮使也對此抱有同樣的懷疑,因此也用同樣的理由拒絕出兵。
雖然二皇子怒氣沖沖地走了,但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
府軍五衛的将領們很快就發現,出去的路都被五軍營的士兵給封死了,根本出不去。
府軍左衛指揮使王琪和府軍右衛指揮使鄧益水今晚之所以偷偷過來,就是想跟馮君山商量,要不要他們府軍五衛聯合在一起,然後沖出重圍去皇宮救駕。
在聽完王琪和鄧益水的意見後,馮君山卻久久不語。
過了一會他才用苦澀的聲音說“不是我馮某人貪生怕死,實在是無能爲力。
知道我爲什麽隻叫你們兩個來,而沒有叫上府軍前衛跟後衛的指揮使杜斌和王林橋一起來嗎?
那是因爲那兩人很可能都是安國公的人。”
此話一出,王琪和鄧益水全都驚住了。
“你說的可是真的,他們真是安國公的人?”鄧益水連忙追問道。
王琪雖然沒有出聲,但也十分緊張地看過來。
馮君山苦笑道“難道這種時候我還會亂開玩笑嗎?
我早就查過,杜斌的父親原本是西南軍一個衛所裏的百戶,後來在南邊得了急病而死。
杜斌從軍後,一直跟在他父親原來的千戶手下做事。後來因爲在打仗中立了功,被破格調到五軍營任吏目,幾年後又從五軍營調到府軍前衛任知事。
随後一路高升,僅過了十來年時間就當上了府軍前衛指揮使。
而王林橋的祖母原本是安國公府世子的奶娘,也就是說,王林橋的父親和安國公世子是奶兄弟關系。
後來王家從國公府脫離奴籍後,兩家的關系也一直沒有中斷。
王林橋一開始進的是邊營,沒過多久就從普通士兵升爲什長。然後僅僅幾年時間就從什長一路升至把總。
後來從邊營調到府軍後衛任知事,幾年後升爲經曆。也是用了區區十來年時間,就升到了府軍後衛指揮使的位置。
這兩個人,背後都跟安國公府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要說他們不是安國公的人,我還真不太相信。”
王琪忍不住問“倘若他們真是安國公的人,那他們又爲什麽會跟我們一樣,拒絕二皇子出兵的要求?”
“你們到現在還沒想明白嗎?他們就是安插在府軍五衛中的兩顆暗棋。
一旦我們府軍中衛、左衛、右衛這三衛一起出兵的話,那這兩人所控制的府軍前後、後衛很可能就會連同外面的六萬五軍營士兵一起,對我們展開合圍。
到時他們裏應外合,我們這三營将士不過區區三萬六千人又如何抵擋得住他們的圍攻?”
王琪和鄧益水頓時臉色大變。
馮君山歎了口氣說“所以不是我不想出兵救駕,而是真的無能爲力。
我身爲府軍中衛指揮使,不能就這樣帶着底下一萬兩千多名将士去白白送死啊。
況且,這是天家骨肉之争,我們這些外人有什麽資格摻合進去?”
王琪和鄧益水頓時無話可說。
馮君山接着說“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我們手下的将士加入這場殘酷的内鬥當中。
不管是哪一方獲勝,隻要坐在上面的人還姓趙,那我們仍舊還是大魏的臣子,這點是不會變的。
我要說的就這麽多,如果你們有别的打算,那就請自便吧。”
王琪和鄧益水沉默了一會後,王琪也歎了口氣說“你說得對,這是天家之争,不是我們這些外人有資格摻合進去的。
隻要一天沒有看到虎符和聖旨,我們既不應該出兵,也不能出兵。”
鄧益水卻表情黯淡地感歎道“明明是親生父子,骨肉相連,爲何會變成這樣?”
馮君山冷笑道“爲什麽?還不是因爲那張椅子。”
王琪和鄧益水沒有再說話,都覺得心情十分沉重和壓抑。
因爲他們可以想象得到,皇城那邊一定會有無數年輕将士死在這場毫無意義的皇家内鬥之中。
他們并沒有猜錯,此時在皇城那邊,正爆發着一場震驚整個京城的大厮殺。
厮殺的雙方一邊是由二皇子和安國公等人率領的十萬五軍營将士。
而另一邊則是負責保護皇城的金吾前衛、後衛,羽林左衛、右衛,以及剛剛才趕來的虎贲衛一共五衛,每衛一萬二千人,合計六萬多人。
禁軍十衛雖然是拱衛京師的主力部隊,個個都是精銳。但五軍營的将士也是從各地挑選上來的精兵強将,并不比禁軍差多少。
而且就人數而言,明顯是五軍營這邊占優勢。
此時離天亮還有頗長一段時間,到處都一片漆黑,隻能靠火把照明,連稍遠一些地方都看不清楚,對于兩軍打仗很不方便。
但安國公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因爲他舉的是救駕平叛的大旗,如果拖到天亮的話,萬一皇帝在城牆上登高一站,并大聲指責安國公等人才是亂臣賊子的話,肯定會對許多不明真相的普通士兵産生極大影響和動搖。
所以此事絕不能拖,必須要在天亮前打進宮内解決一切問題。
爲了盡快結束戰鬥,他還另外派心腹去邊營那邊調兵過來增加兵力。
邊營士兵雖然戰鬥力不強,但這時候多個人就多分力。
負責保護皇宮的禁軍五衛隻有六萬多人,就算用五個邊營士兵換一個禁軍士兵也是值得的。
隻要能赢,不管死多少人他都在所不惜。
除非真到了無計可施的地步,否則安國公絕不會把看守府衛五衛的六兵五軍營士兵調回來。
因爲這場大戰唯一的變數,就是府衛五衛會不會真的出兵支援皇宮。
實際上府軍中衛指揮使馮君山有一點猜錯了,在府軍前衛指揮使杜斌跟後衛指揮使王林橋這兩人當中,隻有王林橋是安國公的人,杜斌并不是。
杜斌雖然在西南當過兵,但他是個忠于朝廷有底線的人,并不願接受安國公的拉攏。
他之所以升得這麽快,是因爲皇帝有意培養一批既有能力又保持中立的年輕将領,好在将來事成的時候接管西北和西南的軍權。
爲了不引起安國公的懷疑,皇帝并沒有刻意跟這些年輕将領保持密切的接觸,隻是在篩選人選方面十分小心。隻選那些忠于朝廷、沒有明确站隊的年輕将士加以培養,并在其升遷路上大開綠燈罷了。
因此在府軍五衛中,除了王林橋所控制的後衛以外,其他四衛是最有可能出兵支援皇宮的。
身爲沙場老将的安國公知道,在戰場之上,任何一支突然加入的力量都有可能改變整個戰局。
爲了防止這四衛有所行動,安國公這才被迫分出六萬五軍營士兵去封堵他們出兵的通道。
并且他還給統率這六萬士兵的将領以及府軍後衛指揮使王林橋下了死命令,一旦其他四衛真的有所異動,就立刻對其進行合圍剿殺,絕不能放他們出去。
這是一場決定了皇帝和謝氏一族命運的生死之戰,安國公不敢有絲毫的放松,必須全力以赴。
不管是哪一邊都已經沒有了退路,是生是死,就此一搏。
雖然領軍的是二皇子,但真正負責指揮大軍作戰的,還是經驗豐富的安國公本人。
當五軍營十萬精兵全部都到達皇宮附近後,安國公立刻下令攻城,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于是,這場史稱靖安兵變的皇城大戰就這樣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