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京城的大皇子府裏,大皇子趙焞裕正站在書房窗前靜靜地看着外面的風景,久久不語。
在其身後,站着他的幾位心腹幕僚,他們表情擔憂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不知過了多久,大皇子終于開口說道“你們說,孤是不是已經敗了?”聲音透着一股少見的疲憊和苦澀之意。
此言一出,幾位幕僚頓時心爲之一顫。
天底下聰明人到處都是,池非這種外行人能想得到的事,大皇子身邊的人自然也會有人想到,隻不過遲早問題。
很快,身爲謀主的裴先生走前一步拱手道“殿下,事情還遠未到這一步,或許聖上此舉另有用意。”
大皇子沒有回答,隻是低頭不語。
過了一會,他重新擡起頭,眼中已經恢複了往日的自信神采。
他轉身對幾位幕僚吩咐道“孤要進宮看望母後和公主,以後這路怎麽走,你們好好商議一個章程出來。”
“是,殿下。”
看到主子這麽快就振作起來,幾位幕僚這才放心下來。
他們自追随大皇子那天起,就已經把身家性命都交給了他。
一旦大皇子敗亡,他們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雖然現在情勢對大皇子不利,但隻要主子堅持住不放棄,并非沒有翻盤的機會。
…………………………
傳說鳳凰非梧桐不落,因此大魏皇後的寝宮被太祖起名爲梧桐殿,沿用至今。
在梧桐殿中,大皇子見到了病中的母後蕭皇後以及負責照顧她的胞妹焞芳公主。
蕭皇後出身于傳統勳貴世家承恩侯府。
大魏自立朝以來已經過去近二百年,許多跟着大祖一起打江山受封的傳統勳貴世家大多由于子孫不肖或朝堂争鬥失敗等原因而沒落或邊緣化。
承恩侯府也是其中沒落的世家之一,到蕭皇後這一代時,府裏隻剩下一個世家的名頭,裏面早已是個空殼子,連中等商人都不如。
蕭皇後年少時還經常跟府裏其他女眷一起,要靠出售自制的繡品來補貼家用,過得頗爲窘迫清苦。
到了十六歲的時候,蕭皇後與其他勳貴小姐一樣按照宮裏的規定參加了當年的選秀。
她自知相貌平平,才藝也一般,根本就沒想過會中選,隻是來走一下過場罷了。
然而不知什麽原因,她偏偏就被當時的謝皇後,也就是後來的謝太後給看中了。
謝太後不僅要了她的生辰八字,還偷偷拿給欽天監劉大人去測算。
原本欽天監的職責是觀察天象,推算節氣,制定曆法,是正兒八經的朝廷官員,并非民間傳聞那樣是能斷生死、測國運的玄門中人。
然而當年的欽天監劉大人不僅精通天文節氣,而且私底下還是個有名的命數大家。
蕭皇後多年以後才知道,原來當年欽天監劉大人在看過她的生辰八字後,給出了四字批語貴不可言。
就因爲這四字批語,謝太後把她留下來,并許給了養在她膝下的七皇子。
後來事情的發展真的如欽天監劉大人所斷的那樣,七皇子成了皇上,而蕭氏跟着成了皇後,果然是貴不可言。
雖然貴爲皇後,可惜蕭皇後娘家無力,幾乎毫無根基可言。
再加上今上多年來寵愛謝貴妃,與蕭皇後的關系隻能說是平平,最多也就是一個月過來梧桐殿一兩次而已。
外無娘家可依靠,頭上又有謝太後壓着,與丈夫的關系也是平平,因此蕭皇後在宮中的地位并不算高,遠比不上得寵多年的謝貴妃。
當然,就算比不上謝貴妃,她畢竟是皇後,又是大皇子的親生母親,宮裏自然沒人敢怠慢她。
最近,蕭皇後偶感風寒,已經病了幾天時間。
然而這隻是對外的借口而已,真正的原因跟焞芳公主被皇上嫁到安國公府的旨意有關。
驸馬人選在朝堂之上公布後,當晚蕭皇後就去找聖上理論,然而聖上卻拒門不見,使得蕭皇後氣急攻心就這樣病倒了。
經太醫治療調養了幾天後,蕭皇後總算逐漸恢複,隻是還暫時下不了床,臉上也有明顯的病容。
大皇子寬慰道“母後,我已經查過謝長亭。此人與其兄弟不同,是個性格溫和的讀書人。如今在南山書院讀書,生平并無劣迹。
妹妹與這樣的人成親,倒也省心。
而且按皇家規制,公主出嫁是可以單獨開府的。也就是說,妹妹可以跟驸馬住在公主府裏,不必在安國公府裏生活,省掉了晨昏定省的麻煩。”
蕭皇後歎了口氣說“裕兒,你不必安慰我。我雖然是個無知婦人,但也知道你如今境況艱難。
如果你不是托生在我腹中,或許還有退路。是母親沒用,幫不了你。”
大皇子不禁有些動容道“母後言重了,您已經幫了孩兒很多,孩兒心裏是知道的。
請母後放心,現在并非真到了無計可施的地步,隻是委屈妹妹了。”
蕭皇後擡頭看着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女嚴肅道“如今聖旨已下,已經沒辦法更改。
但你們要時刻記住一點,你們是同胞兄妹,血脈相連。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就算不能守望相助,也絕不能相互加害。
我要說的就這麽多,你們出去吧。”
大皇子和公主以爲母後累了,于是一起告退離開了房間。
等他們離開後,蕭皇後眼中滲出了痛苦的淚水。
兩人到了偏廳以後,大皇子看着沉默不語的胞妹,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麽好。
他這個妹妹冰雪聰明,很多事情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他無法用安慰母後的話來安慰她,這隻會顯得過于蒼白無力。
這次賜婚最大的問題不是未來驸馬謝長亭性格爲人是否适合妹妹,而在于他身爲安國公嫡次孫這個身份。
雖說焞芳貴爲公主,但兩人一旦成婚,在所有人看來,她就已經是二皇子的娘家人。
所謂嫁雞随雞嫁狗随狗,焞芳成了謝長亭的妻子後,尤其是雙方有了孩子以後,她的心态會不會發生改變,這也是另一個充滿變數的地方。
人是會變的,尤其是當一個女人成了母親以後,這種變數更大。
蕭皇後本身也是一個過來人,因此剛剛才會說出那樣的一番話來,就是爲了避免将來他們兄妹倆會因爲各自的立場或子女而發生内鬥。
大皇子心裏也很清楚,當父皇宣布把妹妹嫁給謝長亭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對她暢所欲言了。
因爲,現在的她已經是半個謝家人,雙方立場已經發生改變,他擔不起這個風險。
就在這個兩人都沉默不語的時候,焞芳公主忽然慢慢地站了起來,然後走到大皇子面前十分鄭重地行了一禮。
“焞芳,你這是……”大皇子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焞芳公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說“皇兄,焞芳在此向你發誓,不管我所嫁何人,身處何地,焞芳都是母後的女兒,皇兄的胞妹。也隻會向着皇兄一人,此志永生不渝。如有變節,萬箭穿心,不得好死。”
看着胞妹無比堅定的眼神,大皇子再次爲之動容。
這是胞妹在向他表忠心,立死志。
深深地吸了口氣後,大皇子沉聲問“你知道這代表什麽意思嗎?”
“皇兄,焞芳已經決定成爲你的一顆内線棋子,爲皇兄登頂出一分力。”
“你真的不後悔嗎?”
焞芳公主冷笑道“我貴爲公主,更是皇後的嫡女,爲何還要看人臉色。與其委屈求存,不如放手一搏。”
大皇子與她對視了一會之後,有些激動地說“好,隻要焞芳此志不渝,皇兄絕不負你。他日皇兄一旦成功登頂,就是焞芳封大長公主權傾群雌之時。”
“焞芳絕不敢忘。”焞芳公主再次鄭重地向他行了一禮,行的卻是臣子禮。
雖然有些大逆不道,但大皇子還是安然受了她這一禮,原本溫文儒雅的雙眼第一次爆發出強烈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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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京城衆官員爲組閣之事鬧得沸沸揚揚時,遠在西北的池非接到了嶽父甯志遠的最新指示,讓他先行回京。
理由是讓他盡快回去爲京城的甯家上下接種牛痘,以免事情有變。
原來通過嚴刑拷打最近捕獲的這批胡人奸細後,得知他們不僅想讓整個西北爆發天花瘟疫,還準備把疫情擴散到京城一帶,讓京城也變成死城。
由于不知道一共有多少胡人奸細在做這件事,爲防止有漏網之魚,甯志遠于是密令池非盡快趕回京城爲甯氏一族接種,以免他們受到天花感染。
至于西北這邊,一來有校醫盧靖在接手池非的工作,二來至少需要半年時間來檢驗整個西北的接種效果,因此池非就算留在這裏也作用有限,還不如回京城待命。
在得知自己可以回京後,池非覺得很高興。
事不宜遲,他立刻挑了兩頭得了天花的母牛僞裝成拉車的牛,然後帶着嶽父甯志遠指派給他的十幾個護衛往京城方向出發。
算下來,他已經快四個月沒見到小妻子阿芷了,不知那丫頭現在過得怎麽樣。
想到這裏,池非心中一片火熱,他終于可以回去跟那丫頭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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