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這些官員和勳貴對于兩位公主的突然出現,是十分詫異的。
他們這些人當中,幾乎九成以上都曾經向胡人獻過降投過誠。
他們之所以會從一大早就站在這裏苦等,是爲了迎接甯志遠這個新主人。
希望這位西北大将軍能看在他們主動獻降的份上,放他們一馬,不再追究他們降敵之罪。
然而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們苦等之時,在胡人入城之前就已經失蹤不見的慶平長公主和淳芳公主會突然來到這裏,并且一言不發地加入到他們的隊伍當中。
這一下,頓時讓一衆官員和勳貴又驚又怕。
他們不知道兩位殿下接下來會做什麽。
萬一她們惹惱了甯公,那他們這些人豈不是要跟着一起受罪?
就在一衆官員和勳貴憂心忡忡之時,甯志遠等人終于來了。
在看到兩位公主後,甯志遠很快就下了馬,其他人當然也要這樣做,跟着他一起往這邊走來。
“臣甯志遠參見兩位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在走到慶平長公主和淳芳公主面前時,甯志遠執臣子禮恭敬地跪下行禮。跟在他後面的其他人也立刻照做。
“甯公請起,不必多禮。”慶平長公主哪敢讓他行這麽大的禮,趕緊讓驸馬益安伯裘君海把他扶起來。
甯志遠起來後,一臉誠懇地說:“之前聽說兩位殿下失蹤,臣憂心不已,正準備派人四處尋訪。
如今看到兩位殿下安然無恙,臣終于放心了。”
慶平長公主客氣道:“多謝甯公關心。其實在城破之時,淳芳公主正好在本宮家中作客。
在得知消息後,本宮一家及淳芳公主隻好躲在府裏的密室當中避難。
還好上天垂憐,胡人入城之時,并沒有找到我們的藏身之處,這才讓我們避過一劫。”
“原來如此,此乃天佑兩位殿下矣。”
聽到兩人的對答,站在後面的一衆官員及世家勳貴心中不由得半信半疑。
難道說,兩個公主之前的失蹤,就是因爲躲在密室裏才避過了胡人的搜查?
但是,事情真的會這麽巧嗎?
“兩位殿下貴爲公主,理由安坐堂前受臣下拜見才對。
如今卻讓兩位殿下站在這裏苦等,是臣的不對,還請殿下降罪。”
“甯公,本宮與淳芳公主今天特意帶領百官等候于此,是想求甯公一件事。”
“殿下有事盡管吩咐就是,臣哪敢不從。”
慶平長公主面帶哀容道:“甯公乃我大魏忠臣,國之粱柱。
多年來甯家鎮守西北,力拒胡虜于關外百年有餘,乃大魏真正的忠義之家。
然僞帝趙焞豐與謝氏逆賊等人喪心病狂,竟然發動兵變轼父轼君,犯下了人神共憤的滔天大罪。
還好在此等危急關頭,甯氏一族依舊爲先帝盡忠恪守,不屈從于僞帝奸臣,這才爲先帝保下了一方淨土。
可是誰能料到,我大魏皇家終究還是難逃大劫。
如今除本宮和淳芳公主外,我趙氏皇族已經被胡人屠戮一空,十不存一。
大魏皇家,實際上已經名存實亡。
本宮雖爲一介婦人,但也知道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個道理。
尤其如今正值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之時,更需要一位有爲之君重整社稷、撥亂反正。
能擔此大任者,唯甯公莫屬。
爲此,本宮懇請甯公在此等危難之際,繼任大統,主持大局,還天下百姓以安甯。”
說完,慶平長公主鄭重地跪下向甯志遠行了一個隻有在覤見帝皇時才會出現的大禮。
“淳芳也懇請甯公繼任大統,主持大局,還天下百姓以安甯。”一直沒出聲的淳芳公主此時也跪了下來恭敬地說道。
站在後面的一衆官員及勳貴們看到兩位公主如此表态,頓時心中大喜,紛紛跪下來大聲喊道:“懇請甯公繼任大統,主持大局。”
這些聲音不僅越來越整齊,也越來越響,在皇宮門口不斷重複着。
甯志遠一臉驚惶道:“兩位殿下快快請起,臣哪裏受得起兩位殿下如此大禮,快請起,快請起!”
慶平長公主堅定道:“如果甯公不肯答應的話,本宮是不會起來的。
由甯公來繼任大統,這不僅是順應天意,也是萬民之福。
還請甯公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不要再推卻。”
那些急于将功贖罪的官員和勳貴們個個都是人精,哪裏肯放過這麽好的從龍之功,趕緊粗着脖子以更大的音量齊聲喊道:“懇請甯公繼任大統,主持大局。”
在這鋪天蓋地的呼喊聲中,甯志遠終于一臉爲難道:“兩位殿下還是先起來再說。此事事關重大,臣以爲需從長計議,還請兩位殿下容臣考慮過後再作決定。”
慶平長公主這才松口道:“既然甯公心存疑慮,本宮也不好勉強于你。
好吧,那就請甯公仔細考慮過後,再作決定。”說完,她帶着淳芳公主慢慢站了起來。
其他人見狀,也紛紛站了起來。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已經闆上釘釘,勢不可擋了。
假如甯志遠真要拒絕的話,絕不會說什麽考慮過後再作決定這類的話。
甯志遠現在不接下大位,隻是爲了給所有人留出時間去走流程。
至于是什麽流程?
那當然是要演足三辭三讓這場大戲了。
要知道,甯家是從趙家手裏奪的天下,而甯志遠本身又是靖安帝的臣子。
假如趙氏皇族的男丁還活着的話,甯志遠這樣做,無異于謀反篡位,日後肯定會在史書上留下極不光采的名聲。
還好趙氏皇族的男丁已經死絕,而且提出讓甯志遠繼任大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趙氏皇族僅存的兩位公主。
這種事由趙氏皇族的公主親自提出,那就不是篡位,而是另一種形式的“禅位”。
這樣一來,甯家繼任大統的合法性就正式确立了,日後可能還會成爲一椿流傳百世的“美談”也說不定。
但既然是演戲,就要演足全套。
假如甯志遠直接答應兩位公主的請求接過皇位,日後很可能會被人诟病粗鄙無禮,吃相難看。
因此他需要演足這場三辭三讓的好戲,最後才“勉爲其難”地坐上龍椅,這樣才能更加的明正言順。
可能有人會說,這不是很虛僞嗎?
确實虛僞,但這就是禮節,也是該走的流程。
尤其是涉及到皇朝更疊這種大事,有些事情該做還是要做的。
又例如,甯志遠在進入皇宮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臣子的身份去拜祭靖安帝。
在靖安帝的靈位前,前來祭奠的甯志遠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催人淚下。
他這一哭,其他大魏官員和勳貴自然不能幹站着,也趕緊哭嚎起來。
一時間,整個靈堂哭聲大作、悲意叢生,不知道的還以爲靖安帝剛剛才過世。
跪在人群後面隻會掩面幹嚎,卻根本擠不出一滴眼淚的池非這才發現,原來嶽父甯志遠的演技也是一流的。
看他哭成這樣,不知道的還真以爲靖安帝與甯志遠這對君臣之間是如何的情深義重、君臣互信呢。
然而池非等人卻很清楚,當年皇城兵變之時,第一個想對甯家下手的人不是安國公,而是靖安帝本人。
因此甯志遠不可能會對想置自己一家于死地的靖安帝有什麽好感,現在完全就是在演戲。
但就是這樣一場在大庭廣衆下所演的哭戲,反而更加深了甯志遠的忠臣身份,簡直有點黑色幽默的味道。
在場或許隻有兩位公主,尤其是淳芳公主是發自真心的悲傷哭泣,畢竟對方可是她的親生父皇。
這哭戲足足演了一個多時辰才宣告結束,接下來就該辦正事了。
在兩位公主以及文武百官的共同推舉下,甯志遠成了代理國政的監國大臣,統管一切軍政事宜。
有了這個身份後,甯志遠可謂是名正言順的大權獨攬,已經算是半個皇帝了。
至于住在哪裏這個問題上,以甯志遠的精明,當然不會現在就大搖大擺地住進皇宮。
畢竟他現在還隻是臣子身份,哪有臣子會住進皇宮的道理。
于是他以便于辦公爲名,住進五軍都督的官衙裏,并且以官衙爲辦事地點正式代政。
上任以後,他很快就頒布了幾條政令。
一是從今天開始,實現宵禁,禁止一切夜間活動,以防有奸細趁機作亂。
二是派人把數十萬逃出新京的百姓重新引導回來,妥善安置。
三是盡快恢複城中秩序,并每日在多個地點定時施粥,安定民心。
四是對有份殺害趙氏皇族的罪臣進行問罪。
這前面三條政令還好說,最後一條可真是吓壞了絕大部分的官員和勳貴。
畢竟當初爲了保命,他們大多數人都向胡人投過誠,甚至還被迫參與了對趙氏皇族的行刑過程。
他們沒想到甯志遠這麽狠,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這頭才剛剛推舉他爲監國大臣,緊接着他轉頭就開始抓人問罪,哪有人會這樣做的,簡直就是個瘋子。
然而還沒等他們向甯志遠當面求饒,西北軍衆将士就已經開始抓人了。
一時間,住在内城裏的一衆達官貴人們哀嚎遍野,慘叫連連,大量官員和勳貴被關進了大牢等候審理。
就在這個所有人都人人自危之時,很快有人發現,西北軍所抓的罪臣當中,大多都是與謝家有所勾結的官員和勳貴。
另外早就與胡人有所勾結的孫、馬兩家,則成了第一批被帶走的涉事世家。不僅人被帶走了,就連他們的家也被西北軍給查抄了。
隻有那些與謝家關系不深,并且與胡人沒有勾結的官員和勳貴,就算有份參與行刑,也不會被帶走。
這一下,那些免于牢獄之災的官員和勳貴這才松了口氣。
看來甯志遠也不是那種要趕盡殺絕的主。
甯家這樣做,隻是要秋後算帳、鏟除異己罷了。
一時間,許多沒有被帶走的官員和勳貴都開始慶幸自己與謝家關系不深,這才逃過一劫。
但就算是這樣,還是有一大半的官員和勳貴被關進了大牢,其中很多都是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員以及赫赫有名的世家豪強。
畢竟自順天帝趙焞豐登基以來,權傾朝野的謝家爲了鞏固權勢,自然會把重要的位置留給肯投靠他們的人,因此才會有這麽多大官和勳貴與他們有所勾結。
對于所有來向他求情的人,甯志遠一概不見。
他原本就準備殺掉一批位高權重的京官,好讓小女婿的新政能夠在全國推行。
如今正好趁此機會把謝家當政時期的各種遺毒小人給擠出來,免得留下後患。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大權在握的他難道還要留着這些心懷鬼胎的家夥在自己身邊搞各種陰謀詭計嗎?
别以爲擁護他繼任大統就能沾上什麽從龍之功。
放屁,他甯志遠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靠的可不是這些鼠首兩端的牆頭草。
經過這一輪大清洗,整個新京幾乎少掉了三分之二的官員和勳貴,比幾十年前那場慘烈的奪嫡之戰還要誇張。
甯志遠這一手回馬槍,可謂是雷霆萬鈞、殺意驚人。
經此一役,所有人這才清楚認識到,甯志遠這位準皇帝可不是一個好惹的主。
其手段之狠辣,殺伐之果斷,比安國公謝明順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朝堂官員一少,空出來的位置自然就多了起來。尤其是三品以上的官位,更是空出了一大把。
然而甯志遠卻并沒有趁機把自己的一衆心腹手下拼命塞到這些肥缺上,反而就這樣讓這些官位懸空。
不是甯志遠不想塞人,而是時候未到。
早在決定進京之前,甯志遠就已經跟池非、章文軒等人讨論過這個問題。
最後幾個人經過商議後,得出的結論是:甯缺毋濫。
假如現在貿貿然就把西北軍的一衆将領拿去填補空缺,那軍隊這邊就會立刻缺少人手。
而且自古文武分家,甯志遠手下大多都是武将出身,文官極少。
讓這些隻懂打仗的老粗去做文官的事,先不說能不能做得下去,這時間一長也肯定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采取甯缺毋濫的态度,來對待這些空出來的位置。
假如沒有找到合适的人才,甯願讓這些官位暫時空着,也不能随便交給别人。
當然,一下子少了這麽多官員,整個朝廷在政事處理方面肯定會顯得捉襟見肘,但甯志遠卻并不擔心。
如今整個新京城内,都處于西北軍的軍事管制當中,理應一切從簡。
用小女婿池非的說法,這叫戰時政府。
既然是戰時政府,那根本不需要做到盡善盡美,隻要能夠維持地方穩定就夠了。
因此甯志遠現在并不指望朝廷能夠像以前那樣正常運作,隻要求能夠以現今的人手保持最基本的運行即可。
至于以後的事,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