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來了,我看到他們了。胡人真的進城了,快跑啊!”
“天啊,怎麽會這樣?胡人怎麽會突然打進來的?!”
“胡人來了,胡人來了,大夥快跑啊!”
在平民百姓所居住的外城,大街小巷到處都能聽到這樣的驚叫聲,也到處都可以看到猶如驚弓之鳥一般四處逃命的人群。
當東門失守,并且有大量胡人湧入城内的消息傳開時,所有人都感覺天要塌下來了。
尤其是住在外城的平民百姓,更是驚駭無比,完全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昨天不是才聽說守城的士兵打赢了嗎?怎麽今天一下子城就破了?!
“孩子他爹,我們現在怎麽辦?”住在城南桂花巷裏的戚桂芳聽到胡人已經進城,一時間也失了方寸。
彭大強雖然也是惶惶不安,但他身爲一家之主,知道這時候他要想辦法保護妻兒才行,不能跟着一起亂,于是就對妻兒吩咐道:“阿芳,你趕緊收拾東西,我們立刻離開這裏。記住不要帶太多東西,隻帶路上要用的東西就夠了。
平安,你跟我來,我們去廚房把吃的收一下,剩下的米也要一并帶上。”
戚桂芳和兒子平安趕緊按彭大強說的去做。
一家三口以最快的速度打包好行李後,彭大強帶着妻兒出門的時候卻猶豫了起來,一時間不知該往哪裏走。
東門那邊是肯定不能去的,因爲胡人正從那邊湧進來。
而南門那邊還在打仗,也不能去。這樣算下來,那就隻剩下北門和西北可以走了。
在考慮了一會之後,他決定往最近的北門那邊走,希望可以從那裏出去。
一路上,到處都可以見到像他們一家那樣背着行李慌忙逃亡的人們。
逃命的人絕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所有人都本能地跟着大部隊走,結果人群越聚越多,逐漸變成了足有近五萬人之多的人潮。
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恐懼和不安,仿佛末日來臨一般驚恐。
當數萬百姓一起湧到北門的時候,卻發現那裏城門緊閉,根本不讓通行。
有百姓想央求城防官開門的時候,那城防官又急又怒道:“開什麽門,外面全是胡人,你們想死嗎?”
“西門那邊可以出去嗎?”
“那裏胡人更多,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
聽到城防官這樣說,百姓頓時心如死灰,絕望的情緒迅速在人群當中蔓延開來。
“完了,完了,我們死定了。”
“現在怎麽辦,現在怎麽辦?”
“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人群當中響起了陣陣哭聲,這更讓人感到無比的絕望。
站在人群當中的彭大強和戚桂芳雖然沒有像那些人一樣哭出來,但也是一臉的慘白,并且下意識地握緊了兒子彭平安的手。
已經長成了少年的彭平安知道爹娘心裏難過,隻能強笑着安慰道:“爹、娘,我們回去吧。”
彭大強表情沉重地說:“好,我們回去。阿芳,我們走吧。”
戚桂芳終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淚,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
此時,她心裏隻有一個想法:他們一家人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沒人能将他們分開。
正當彭大強一家想回去時,忽然有個身穿灰色衣服的男人走過來對着所有百姓大聲道:“想活命的跟我走。”
“你是什麽人?想幹什麽?”城防官大聲質問他。
那個男人沒有理他,繼續對着所有人大聲喊道:“我再說一遍,想活命的就跟我走。機會隻有一次,信不信由你們。”說完,他轉身就走。
城防官冷聲道:“别說我不提醒你們,那個人來曆不明,很有可能是想趁火打劫的歹人,甚至還有可能是胡人的奸細,你們别叫他給騙了。”
聽到城防官這樣說,原本想一起跟過去的百姓頓時收住了腳。
望着那個人越走越遠的背影,彭大強卻突然咬了咬牙說:“走,我們跟過去看看。”
彭大強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想賭一把。
就算對方真是想趁火打劫的歹人也不怕,他和妻子兩人都是練武之人,就算打不過逃跑還是可以的。
假如對方不是歹人,而且說的都是真的,那他們一家就有活命的機會。
反正現在都已經到絕路了,還不如死馬當活馬醫,賭一把再說。
抱着這樣的想法,彭大強拉着妻兒率先跟了上去。
其他人看到彭大強一家真的跟着那個男人走,也不禁開始心動起來。
終于,又有幾戶比較大膽的人家也跟了過去。
人是有從衆心理的,看到有這麽多人這樣做,于是有越來越多百姓也忍不住跟了上去。
最後有近五分之一的人都走了,剩下的大部分人都覺得跟着官兵會更安全,于是就留了下來。
“一群蠢貨。”看到有這麽多人跟着那個來曆不明的男人走,城防官臉上露出了嘲諷的表情。
如果是平時的話,對于這種大量集結百姓的行爲,官府肯定會追查到底。
但如今東門失守,幾乎所有官兵都趕往那邊内城增援,誰還有心思和精力去管這種小事。
……………………
另一邊,包括彭大強一家在内的上萬百姓跟着那個男人往城郊方面進發。
一路上,有越來越多不知該往哪裏逃的百姓見到這支龐大的隊伍,立刻本能地加入進來。
這樣一來,集結的人數越來越多,很快超過了兩萬人。
“這位兄台,你究竟想帶我們去哪裏?”終于,有人忍不住跑到那個男人身邊小心翼翼地問道。
“想活命的話就别問這麽多,跟着我走就是。”那個男人冷冷地回了一句。
望着四周越來越偏僻的環境,不少人開始覺得後悔,害怕那個男人真的把他們帶進賊窩。
彭大強并不怕對方是趁火打劫的歹人,因爲對方同夥再多也不可能攔得住這麽多人。
他隻怕那人真是胡人的奸細,那就危險了。
另外彭大強覺得很奇怪的是,怎麽這一路上連一個胡人也見不到,不是說胡人已經入城了嗎?
走了大概大半個時辰左右,那個男人終于在郊外一處農莊外面停了下來。
衆人一看,這個農莊是一個中等大小的莊子。
外面是種水稻的良田,裏面則是用來圈養雞鴨的院子,看上去與普通的農莊沒什麽區别。
此時莊子外面站滿了人,就連田裏也不例外。全都是像他們一樣的普通平民百姓,少說也有十來萬人,黑壓壓的一大片。
彭大強這批人由于來得晚,隻能站在最後面。
這時,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走過來問那個灰衣男人,“肯跟過來的人就這麽多了嗎?”
那灰衣男人回答道:“對,就這麽多了。我是在北門那邊把他們叫過來的,肯跟過來的隻有這些人。”
“路上有遇到胡人嗎?”
“沒有,那些進城的胡人都在圍攻内城,沒空管平民區這邊,這才給我們鑽了個空子。”
“那就好,我們不能再等了,不然遲早會被胡人發現這裏。我去跟張大哥說一聲,這裏你先看着。”
“好,你去吧。”
離得最近,一直在偷聽兩人對話的彭大強心跳加速起來,隐隐覺得這些人來曆不簡單。
就在那個漢子離開沒多久,他跟着一個三十來歲的高壯漢子從莊子裏走了出來。
那個高壯漢子在掃視了一下開始燥動不安的人群後,徑自站上早就準備好的桌子上,然後居高臨下地對着所有人大聲說道:“各位父老鄉親,請聽我說兩句。”
他這一喊,所有人立刻停止了交談,全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各位。
在下姓張,乃西北軍中的一名普通百戶,各位可以叫我張百戶。”這張百戶聲音洪響,中氣十足,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聽到他的自我介紹,所有人頓時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西北軍?那個被朝廷稱爲亂黨的西北軍?!
“你……你們真是西北軍的士兵?”一個離得較近的百姓戰戰兢兢地問道。
“沒錯,在下與一衆同袍皆是西北軍中的一員。
我們大将軍甯公乃忠義之士,因不肯聽從弑君弑父的僞朝号令,才被僞朝污蔑爲亂黨。
實在不相瞞,甯公早已預料到僞朝早晚會被胡人所吞并,爲了救城中百姓于水火之中,甯公早在幾年前就命我等在新京郊外挖掘秘道,以備不時之需。
如今胡人果然兵臨城下,并且城門已破,新京很快就會淪陷。
在此生死存亡之際,我等奉甯公之命,召集百姓開放秘道,讓各位可以趁機逃離新京以保平安。
這就是我等把各位召集到這裏的原因所在。”
“你說的是真的嗎?這裏真的有秘道?”有人已經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
其他人也是半信半疑。
“自然是真的。
甯公身爲大魏忠臣,自然不願見到同爲漢人的京城百姓被胡人所屠戮,因此才特意爲各位父老鄉親留下了這條活路。
甯公不求别的,隻求可以多救幾個人而已。
此乃甯公的一番好意,還望各位分清誰是好人,誰是歹人。
如果各位不信的話,請随在下前去一看便知真假。”說完,那張百戶從桌子上跳下來,然後打開了農莊的大門。
在親眼見到那個地道入口時,許多人激動得淚流滿面。
張檀和江二河等人沒有再浪費時間,立刻安排百姓按先來後到的順序分批進入地道撤離。
這些百姓雖然有十幾萬人之多,但對于有近百萬人口的新京來說,這些不過是衆多百姓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然而正所謂選擇決定命運,凡是肯跟過來的人就能從秘道中逃離新京。而沒有跟過來的人,就隻能各安天命了。
這場發生在郊外的撤離行動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爲此時所有湧進城内的胡人并沒有去平民區那邊燒殺搶掠,而是集中兵力攻打内城。
反觀魏軍這邊,也集中了所有兵力守着内城,守着他們最後的容身之所。
正因爲胡人和魏軍士兵都在内城那裏展開着激烈的攻防戰,外城平民區這邊才沒有出現胡人的蹤影。
但所有人心裏都很清楚,内城失守是遲早的事。
連高聳堅固的外城牆都無法抵禦胡人的入侵,區區内城牆又如何做得到這點?
随着士兵死傷的人數越來越多,眼看就快撐不下去了,負責指揮内城保衛戰的五軍都督鄭志、右掖坐營官胡春波等軍方大将都急切地盼着安國公能夠盡快率領南門的大軍回援。
否則内城一破,照胡人的脾性很可能會大肆屠城,到時誰也逃不了。
然而一個時辰後,他們等來的不是援軍,而是一個讓所有人都爲之絕望的消息:安國公帶着謝長琤、謝慶元等人率兩萬殘軍從西門突圍逃走了。
安國公逃了?!
這個消息如驚雷一般把所有人都炸懵了。
終于,回過神來的五軍都督鄭志對着身邊的幾位同袍慘笑道:“不用打了,我們降吧,或許胡人能饒我們不死。”
胡春波等人沒有出聲,隻是臉色鐵青地呆站在那裏。
站在一邊的謝家長房三子謝長音早就已經吓得渾身發抖,整張臉變得像紙一樣白。
他作夢也想不到祖父會抛下他獨自逃走。
至于接下來會發生事,他已經不敢再想下去。
沒過多久,從内城的牆頭上豎起了一面白旗,旗子迎風飄揚,卻刺眼無比。
正在指揮督戰的大王子阿羅布看到這面白旗後,随即放聲大笑。
笑完以後,他對身旁的仇先生拱手行了一禮,滿懷欣喜道:“多虧先生神機妙算,孤才如此輕易就拿下新京。先生的功勞,孤是不會忘記的。”
“殿下過獎了。可惜讓謝明順這個老賊逃了,否則此事就更加完滿矣。”
“放心,以後總有機會抓到他的。走,先生,我們一起進城。”大王子阿羅布意氣風發地駕馬前行。
……………………
和安八年冬,新京失守,全城淪陷。
除了靖安帝的姐姐慶平長公主以及嫡女焞芳公主失蹤外,其餘包括和安帝趙淳安在内,整個趙氏皇族幾乎全部被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