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知道這件事的人,全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尤其是身在宛州指揮作戰的謝昱珩等人,更是不敢相信胡人竟然這麽快就攻下了幹陽這種有重兵把守的大城。
他們在接到幹陽被圍的消息時,已經決定從宛州調八萬人馬過去增援。
但誰也沒想到,就在他們準備調兵之時,随後就收到了幹陽失守的消息。
此時幹陽城頭,已經換上了大厥的軍旗,這點是騙不了人的,幹陽确實已經落入胡人手裏。
但胡人哪來的人馬去攻打幹陽?難道……
謝昱珩突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仿佛是要應驗他這個猜想似的,原本不斷驅使被俘平民瘋狂攻城的十萬胡人大軍突然退兵了。
不是演戲,是真的退兵了。
那十萬胡人竟然就這樣扔下幾十萬被俘平民無比幹脆地撤軍了,而且撤得十分迅速,幾乎一夜之間就走光了。
看到胡人空蕩蕩的營寨,以及城下數十萬被當成垃圾一般抛棄、彷徨無依的平民,謝昱珩知道自己中計了。
原來,胡人真正的目标并非宛州,而是幹陽。
城外根本沒什麽伏兵,來攻打宛州的隻有這十萬胡人,以及被他們驅趕過來的數十萬平民。
這十萬胡人攻打宛州,隻是一場佯攻,目的是把魏軍主力全都吸引到這裏來,然後再派出主力大軍拿下幹陽。
如今幹陽得手,這十萬負責佯攻的胡人自然要撤軍了。
中計了,他真的中了胡人這聲東擊西的奸計。
一時間,謝昱珩隻覺得羞憤難當,恨不得殺光這些可惡的胡人。
此時,他心裏不得不承認,他還是低估了對面的胡人。
雖然胡人自西南高原入侵内陸地區以來,一直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但在許多漢人眼中,胡人依舊還是那個粗野殘暴、有勇無謀的形象。
基本上絕大部分漢人都是這樣看待胡人的,這已經成了一種潛移默化的共識。
身爲統帥的謝昱珩雖然已經對南方的胡人有些另外相看了,但長久以來的固有印象還是讓他下意識地把胡人看作是一群稍有計謀的番外野族。
雖然戰術上是比較小心的,但卻缺乏戰略上的重視。
謝昱珩等人下意識地認爲胡人雖然打仗厲害,但也不過是依仗自身的強悍與聞名天下的連射箭陣罷了,最多也不過是會使些埋伏、偷襲之類的小計倆。
與擁有悠久曆史、擅長各種謀略的漢人頂尖人才相比,胡人的這些計倆不過是小兒科罷了。
這種在文化和智商上的過份自大,就如同當年明朝諸公對清朝的前身,建州女真的想法極爲相似,都習慣性地把這些番外民族視爲低人一等的存在。
同樣的想法,同樣的輕視,才導緻了自視頗高的謝昱珩落到如今這種境地。
其他将領心裏也清楚大将軍謝昱珩這回确實是中了胡人聲東擊西的奸計,但爲了這位謝家新任當家人的面子,以及自己的前程着想,誰也不敢把這種想法表現出來,全都開始裝聾扮啞起來。
雖然面子上有些過不去,但謝昱珩畢竟不是一般人,很快就重新振作起來。
事已至此,再去計較幹陽如何失守已經沒多大意義。
如今最重要的,是盡快回援新京。
幹陽乃拱衛新京西南方向的重要屏障,此地一失,胡人就可大舉進軍新京。
雖說新京本身也有近十萬由禁軍和五軍營組成的人馬把守,但憑這區區十萬人就想阻擋胡人的攻勢,還是太過勉強,因此必須要盡快回防新京。
新京乃謝家的大本營,謝昱珩哪敢耽擱,趕緊點齊人馬往回趕,隻留下五萬兵馬鎮守宛州。
………………
“都統,魏軍已經起程了。”
聽到下屬的禀報後,胡軍統帥阿卡伊點了點頭,然後對身邊一個百人長下令道:“你們把大炮藏好後,就沿着馬蹄印追上來吧。”
“是,都統。”那百人長領命下去。
在交待完這件事後,阿卡伊随即下令全軍開拔,沿着返京魏軍的方向慢慢前行。
大軍離開後,那被留下來負責藏炮的百人長這才帶着兩百多個下屬士兵把那三十多門大炮分批拉進附近的樹林,然後找個比較隐蔽的地方逐一埋了起來,留着以後再用。
爲了掩人耳目,他們連用來拉炮的拖車也都一起給埋了。
由于大炮和拖車本身體積很大,而且數量又多,這兩百多個胡人足足花了兩天時間才全部埋好。
在做完這一切後,那百人長這才帶着手下往大軍方向追趕。一路上有大量的馬蹄印,根本就不用擔心會迷路。
然而這些胡人并不知道,在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成了别人的目标。
當這兩百多個胡人出現在一處山坳口時,立刻有人急匆匆地向埋伏在此的一夥人的頭領禀報道:“萬舵主,那兩百多個胡人過來了。”
萬舵主與陳堂主相互對視了一下,然後陳堂主率先開口道:“大人,既然那批大炮不在胡軍當中,那應該是被後面這些胡人給藏了起來。”
萬舵主捋着胡子說:“我也是這樣想。這批大炮對我軍作用極大,所以無論如何一定拿到手。
通知前面的弟兄,準備動手吧。記得要留活口,别全部都殺了。”
“是,大人。”
命令傳下去後,許多埋伏起來的共濟社成員都十分緊張,不少人還不自覺地開始發抖。
馮大柱就是其中一個。
這半年來,他雖然已經跟着其他人做了不少任務,其中有些還頗爲驚險。
但那些任務跟這次相比,好像都隻能算小兒科。
因爲這回他們要埋伏襲擊的可是兩百多個殺人不眨眼的胡人士兵,其中的兇險可想而知。
雖然他們這裏埋伏了近五百人,比這些胡人要多出一倍以上,但很多都是像他一樣農民出身的普通平民。
就算接受過一段時間的刀槍訓練,但要說他們能靠人多就能打赢胡人,連他們自己都不信。
萬一那些陷井沒用,那就真的要跟胡人真刀真槍地動手了。
想到這裏,馮大柱越發緊張起來。
随着胡人越來越近,很多社員的心都提了起來。
就在兩百多個胡人進入山道後,之前馮大柱等人一起協力完成的陷井終于發動了。
數根由粗大樹幹裁切而成的圓木在萬舵主的一聲令下,從山坡上滾了下來,直接落到騎着馬的胡人當中。
由于圓木滾落的速度極快,而且事發突然,不少胡人等發現時,已經來不及控馬離開,隻能棄馬而逃。
一時間,山道内馬聲嘶鳴,至少有大半戰馬被圓木給砸到,非傷即死。
另外有十幾個胡人也因爲來不及從馬上跳下來而被一起砸傷或砸死。
“有人偷襲,快躲起來!”同樣被迫棄馬而逃的百人長躲在馬屍旁邊一邊掩護一邊大聲喝道。
其他胡人趕緊學他那樣躲在馬身或圓木背後掩護,然後彎弓搭箭準備射向偷襲的敵人。
但對方的箭卻比他們來得更快,而且是從左右兩邊的樹林中射出。
由于箭從山道的兩邊射出,不管胡人躲在哪邊,都會成爲弓箭手的目标。
光是兩輪箭雨,就有将近一半胡人被射傷或射死。
那百人長知道再這樣下去會全軍覆沒,趕緊扔下弓箭拔出彎刀大聲道:“跟我沖!”說完,他率先往前面沖了出去。
其他還能動的胡人立刻跟着他一起往前跑。
然而就在這時,有一大幫人從前方樹林裏走了出來,然後堵在路中央等着他們。
那百人長定晴一看,隻見那些人約一百人左右,一半手持長槍,一半拿着大刀和木制的盾牌。
雖然全都穿着一身布衣,但從那沉穩兇悍的氣勢來看,顯然絕非普通平民。
“你們是什麽人?”百人長用生硬的漢語大聲問道。
“怎麽,連你家爺爺都認不出來嗎?在西北,咱們也算交手這麽多年了。”領頭的男人冷聲說道。
百人長一聽,頓時眼皮一跳,“你們是西北士兵?”
“沒錯,就是本爺爺。少說廢話,一起上吧。”
雖然不明白這些西北軍士兵爲何會在這裏,但胡人與西北軍交戰多年,雙方早已是死敵,知道這時說什麽都沒用,隻能拼命了。
“給我殺了這些漢狗!”百人長沒有猶豫下去,立刻舉起彎刀沖了過去。
剩下的七十多個胡人也緊跟其後,舉着彎刀蜂湧而上。
然而就在他們快要沖到之際,樹林兩邊再度射中一波箭雨,瞬間就射中了三十多人。
“卑鄙的漢狗!有種就跟我一對一單挑。”被一支箭射中大腿的百人長無比憤怒地大罵。
領頭的男人獰笑道:“跟你們這些畜生何需講什麽道義。兄弟們,給我殺!”
“殺!”其他士兵齊聲大喝,然後像往常那樣槍兵在前,刀盾兵在後,以洶湧之勢沖了出去……
在收拾戰場時,馮大柱跟其他人一樣,仍舊有種像在作夢一般的不真實感。
這就赢了?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們實在不敢相信這兩百多個訓練有素的胡人竟然就這樣敗了,而且敗得如此輕易。
雖然他們的陷井在開始的時候發揮了一些作用,但真正決定勝負的還是萬舵主帶過來的那些男人。
那些人不僅箭術奇準,而且與胡人近身搏殺時,其戰力竟然絲毫不遜色于胡人。
再加上人多勢衆、配合默契,完全就是單方面的屠殺。
事後不僅沒有人死,甚至連輕傷也沒幾個,仿佛早就習慣跟胡人交手似的。
他們究竟是什麽人,竟然如此厲害。
馮大柱越發感到萬舵主等人深不可測,背後好像有着很大的後台。
……………………
這場發生在偏遠地區的戰鬥隻是一段小小的插曲,知道的人并不多。
如今絕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新京那邊。
因爲所有人都知道,一場事關國運的漢胡大戰即将在這裏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