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站在城頭的士兵原本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突然聽到有人大聲尖叫出來:“胡人!胡人來了,胡人來了!”
其他人立刻往前方望去,果然看到一支胡人大軍正浩浩蕩蕩地往這邊奔湧而來。
遠遠望去,隻見到密密麻麻一大片全是胡人,一時間難以估算究竟來了多少人。
緊接着,城中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那是士兵用力敲擊銅釜的聲音。
看到這麽多胡人,不少新兵已經吓得面無人色,全身發抖。
胡人來襲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全城,所有百姓都吓得躲在家裏瑟瑟發抖,完全不敢出門。
至于城中的士兵則是無比慌亂地趕緊拿起武器,然後在長官的命令下手軟腳軟地往城頭蜂湧而去。
不怪這些士兵如此害怕,他們當中大部分人都是新招募的新兵,不僅訓練時間短,而且全都沒有經過真正的實戰。
之所以會這樣,那是因爲謝昱珩爲了在宛州跟胡人決一死戰,把大部分精兵都調走了,隻在各地留下一些新兵或老弱殘兵。
幹陽這邊還算好一些,畢竟是門戶大城之一,真正能戰之兵也有三萬人左右,其他六萬人則全是新兵。
原本憑這九萬多守兵,假如雙方都是大魏軍隊的話,就算有兩三倍左右的敵人攻城,也能穩守下來。
但對手可是胡人啊,橫行天下的胡人。
如果胡人這麽容易對付的話,當初西南和南方兩塊這麽大的地盤就不會被胡人輕易拿下了,更不會被逼到如今這個境地。
民間更是盛傳胡人喜歡生吃人肉的傳聞,這更加深了胡人的可怕。
匆匆趕來的幹陽指揮使牧承蔭在城頭看清楚胡人的大軍後,也不禁下意識地一抖,緊接着全身發涼。
光是粗略一算,這些胡人足有十二、三萬人之多,而且從那彪悍的軍容來看,全是經驗豐富的精兵老兵。
反觀己方這邊,卻有大半是未經戰事的新兵,這仗可怎麽打啊?
一旦幹陽城失守,胡人就可大舉進犯新京,其路程甚至比宛州更近一些。
由此可見,宛州城那邊的胡人隻是佯攻,并非真的要打那裏。
趁着大部分精兵被拖在宛州的時候,攻打兵力相對薄弱的幹陽才是胡人真正的目的。
這步棋實在是太狠了。
這種聲東擊西的高明戰術真的是胡人自己想出來的嗎?
但事已到此,不打也得打了,總不能真的向胡人開城投降。
牧承蔭身爲幹陽指揮使,正三品的地方大員,家人全在新京。
如果他真的降了胡人,那他牧家就真的會被抄家滅族。
因此他就算戰死,也不能向胡人投降。
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拼死守城的同時,等援軍到來。
隻有這樣做,才有一絲生機。
想清楚以後,牧承蔭立刻派出多名信使騎快馬從其他城門出去報信。
尤其是宛州城那邊,牧承蔭再是派出了三名信使錯開奔走,唯恐路上有失。
如今大部分精兵都在宛州,因此從那邊過來的援軍能不能及時趕到,才是這場大戰的關鍵所在。
在派出信使的同時,牧承蔭開始積極備戰。
他不僅把能用的士兵全部用上,還從城中百姓那裏召集了三萬多青壯作爲力夫,協助士兵守城。
就在牧承蔭與他的部下拼命備戰之時,遠道而來的胡人倒是不緊不慢地開始安營紮寨,一副準備慢慢打的樣子。
看到胡人并沒有馬上開始攻城,牧承蔭多少還是松了口氣,這表示他們至少多了半天一夜的時間可以通風報信。
至于胡人會不會在晚上偷襲,這點牧承蔭倒不太擔心。
因爲在夜晚視野不清的情況下,反而對擅長射箭的胡人影響較大。
尤其是胡人從這麽遠的地方趕來,總要好好休整一番才能打仗。
也就是說,真正的大戰将會在明天開啓。
爲了迎接這場大戰,牧承蔭下令全軍提前做飯,除了負責守夜的士兵以外,其餘人等一吃完飯就趕緊休息,以便養精蓄銳好好應戰。
當然,所有人在睡覺的時候要和衣而睡,兵器也要放在身邊,方便一起身就能作戰,以免敵人來襲時手忙腳亂。
這一晚,很多士兵躺在床上一直拖到很久才睡得着,尤其是那些剛入伍沒多久的新兵,更是碾轉難眠。
死亡的陰影幾乎籠罩在每一個人頭上,在這種情況下,又有誰能夠安心大睡。
深夜時分,一個人影鬼鬼崇崇地來到廚房。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自稱林倉縣衛所經曆的阮大中。
在軍營裏,像存放物資兵器的庫房就不用說了,自然看守嚴密。
就連廚房這種地方也是要有人看守,以免被人下毒,據說這條規定還是魏太祖起兵的時候就定下來的。
但自大魏立國這二百多年來,卻從未發生過廚房遭人下毒這種事,因此這條規矩慢慢地就變成了一種形式。
雖然軍中仍舊會遵守這條規矩,但隻會派個小兵在夜晚的時候坐在廚房門口看守就當是應付過去了。
此時已經是寅時,負責看守的小兵早就趴在椅子上睡着了,鼾聲大作。
阮大中悄悄從窗口爬進去,接着在月光的映照下摸到水缸那邊,然後把一大包灰白色的粉末逐一灑在幾個裝滿水的大水缸裏。
這些粉末入水後,水質随即變得有些渾濁。但因爲水缸裏的水太多,經稀惜後如果不仔細看的話還真看不出來的。
在做完這一切後,阮大中悄悄從窗口離開,重新返回自己的房間。
直到他離開爲止,在廚房門口看守的小兵依舊睡着正香,完全不知外面發生過什麽事。
……………………
在魏軍當中,是沒有一日三餐這種好事的。
一般士兵隻能吃早、晚兩頓飯。
但百戶及以上的軍官,卻可以一日三餐,這是官與兵的區别之一。
之所以士兵們會比軍官少吃一頓,那當然是爲了節省軍糧。
早飯也就是朝食一般在辰時開始。然而由于胡人的突然到來,這吃飯時間就要改一下了。
否則一旦胡人提前開打,士兵們哪裏還有時間去吃飯。
因此身幹陽指揮使的牧承蔭特意把朝食的時間由辰時改爲卯時,就是爲了讓士兵們提前吃好飯,以随時應付胡人的攻城。
第二天一早,負責做飯的一大幫夥頭兵比往常更加手快腳快,每個人都十分緊張忙碌。
要做數萬人吃的飯食,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胡人随時會攻城,更不能有絲毫耽擱,幾乎所有人都在以最快速度做着自己的事。
有個負責打下手的小兵發現從水缸裏打上來的水好像有些渾濁,不像平時那樣清澈,不禁有些迷惑。
難道是這水有髒東西掉進去了?
正當他想把此事告知管事時,卻被另一個夥頭兵罵道:“你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做事?
如果不能在卯時把早飯做好,我們全部人都要受罰,再發愣小心我抽你。”
被一頓臭罵的小兵不敢再多事,趕緊把水桶提走。
此時誰也沒想到,就是這樣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卻造成了多大的後果。
早飯做好後,一大早就被叫起來的士兵們立刻開始吃了起來,而且每人隻有很短的吃飯時間。
在軍中吃飯這種事是不會有人特意去通知的,全都是自動自覺圍過來取食的,過了點就沒有了。
因此沒有人發現,阮大中跟他的下屬并沒有過來用飯。
快速用過早飯後,所有士兵立刻進入戒備狀态。
尤其是站在城頭的士兵,更是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兵器,所有人都十分緊張。
此時胡人方面終于有所行動,十幾萬胡人在親自領軍的大王子阿羅布指揮下,分爲左、中、右三路大軍湧了過來,完全不留後備人馬。
這架勢不僅吓到了原本就無比緊張的士兵們,就連指揮使牧承蔭和他的下屬官員也都吓了一大跳。
難道胡人想一開始就發起總攻?
當胡人大軍來到城樓下方時,卻在弓弩的射程之外停了下來,并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這一下,更讓牧承蔭等人迷惑不解,完全不知胡人想做什麽。
随着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很快小半個時辰過去了,胡人依舊沒有任何行動,隻是遠遠地站着。
正當牧承蔭等人還在胡亂猜測胡人的意圖時,異變突然發生了。
隊伍當中有個士兵忽然捂着肚子坐了下來,并且臉上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
“你幹什麽,快起來,幾位大人還在呢。”那個士兵的同僚趕緊把他拉起來。
“我的肚子好痛,啊……”那個士兵忍不住痛叫出來。
“你……啊!”他的同僚還沒說完,忽然也彎腰捂着肚子叫了起來。
“你們怎麽了?”其他人看到,趕緊問他們。
“我的肚子好痛……好痛……”那兩人已經痛得臉色發青。
沒過多久,又有好幾個士兵感到肚子不舒服,仿佛有刀子在割他們腸子似的劇痛難忍,紛紛坐倒在地。
仿佛連鎖反應一般,越來越多士兵出現了同樣的情況,全都感到強烈的腹痛。
看到這麽多士兵捂着肚子痛叫不已,牧承蔭和他的下屬官員頓時臉色大變。
“陳方,快去查查這是怎麽回事。看是否有人下毒。”牧承蔭随即對自己的手下道。
他的手下立刻跑了下去。
牧承蔭往身後一看,隻見站在廣場上的士兵有一大半出現了腹痛的情況,許多人甚至幹脆扔下手中兵器捂着肚子痛叫不已。
看到這一幕,牧承蔭整張臉變得一片慘白,他的下屬官員也已經吓得面無人色。
他并不知道,有件再加可怕的事正在發生。
阮大中正帶着他的兩百多個下屬士兵悄悄地往城門靠近,每個人的手裏,都緊緊地握着即将出鞘的腰刀。
與平時那副平易近人的表情不同,此時的阮大中等人雖然面無表情,但眼中卻充滿了濃濃的殺氣。
他們都在等,等胡人攻城的那一刻。
就在這時,一直留意着城頭士兵反應的大王子阿羅布看着不斷倒下的魏軍士兵,臉上露出了狂喜之情,然後一臉佩服地對身旁的仇先生說:“先生真是神機妙算,有先生相助,孤何愁大事不成。”
蒙着臉的仇先生平靜道:“殿下過獎了。如今幹陽還在魏軍手中,還請殿下盡快動手,早定乾坤。”
“好,就如先生所言。全軍聽我号令,攻城!”
随着大王子阿羅布的一聲令下,進攻的号角聲随即響起。
早就等得不耐煩的胡人将領和士兵們如同蝗群一般往死氣沉沉的幹陽城沖了過去。
聽到背後排山倒海一般的沖殺聲,牧承蔭如同木偶一般僵硬地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慘笑。
和安八年,幹陽失守,全城官兵被屠,無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