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整艘畫舫裝修豪華,而且在上面負責接待客人的全是禧春閣名下多位色藝雙全的名伎,一夜千金不在話下,是蘇元府有名的銷金窩。
可是因爲受到遍布江南各地的瘟疫影響,這原本一座難求的春舫,也變得門可羅雀。
畢竟對于那些有錢人來說,就算名伎再好,也沒有自己的小命金貴。
現在别說出來逛春樓,許多有錢人甚至連家門都不敢踏出一門,唯恐一不小心就染上了讓人聞之色變的散瘡。
然而奇怪的是,今晚這艘禧春舫上卻來了十幾位客人,而且這些人無一不是當地有名的大商人,其中不乏家财萬貫的大鹽商。
隻是人雖然來了,但在衆人觀看歌舞表演的時候,這些大商人卻不約而同地坐得很開,絲毫不敢跟其他人靠近,更不要說像以前那樣見面的時候聊天說話了。
場中除了正在跳舞的歌伎和奏樂的樂師外,所有人都一言不發,顯得十分怪異和尴尬。
事實上,這些大商人今晚如果不是受到長慶坊少東家的邀請,他們根本不願出門,更不要說跟其他人有近距離的接觸了。
要知道現在瘟疫橫行,除非必要,誰敢出門。尤其是他們這些身家豐厚的大商人,更是遠比普通人更爲怕死。
而他們今晚之所以會應邀來到這裏,也不是真的看在長慶坊少東家的面子上,而是被他的一些傳話給打動,才冒險出席的。
由于是别有目的,原本精彩的歌舞表演在這些大商人眼中卻如同嚼蠟,許多人甚至希望這場歌舞表演能夠快點結束好說正事。
終于,随着歌舞到達尾聲,一群歌伎和樂師終于緩緩退場了。
等歌伎和樂師退場後,長慶坊的少東家林長生對身邊的兩個保镖打了一個眼色。
那兩個皮膚黝黑的壯漢會意,立刻關上包廂的大門并且守在外面不讓其他人靠近。
此時整個包廂内隻剩林長生和那十幾個商人在,連負責服侍茶水的下人都被叫走了。
林長生環視了一下衆人,然後拱手行禮道:“現在是什麽時候,大家都很清楚。
各位叔伯肯冒險出席今晚的聚會,确實很給小侄面子,小侄先在這裏說聲多謝。”
一個姓馬的中年商人沉聲說:“林少爺,既然你知道大夥今晚是冒險過來的,那咱們就别浪費時間盡快把話說清楚。
我現在就代表大夥問你一句話,你是否真的有治療瘟疫的方子可以出售?”
馬姓商人一說完,所有商人立刻看向林長生,等着他回答。
如果換作其他人說這種話,他們大多不信,隻會當對方是專來騙錢的江湖郞中。
畢竟散瘡真這麽好治的話,現在就不會死這麽多人了。
但長慶坊是蘇元府最大的書坊,蘇家在當地也算是有名的商人家族,他們說的話,還是有幾分可信的。
如果林家真有可以治療散瘡的方子,這樣萬一他們以後不小心染上了這病,也能按方醫治。
他們今晚之所以會冒險出門,就是爲了這方子。
林長生一臉歉意地說:“老實說,小侄并沒有治療瘟疫的方子,用這個托詞請各位叔伯出來也是無奈之舉。”
“你說什麽?你在耍我們?!”馬姓商人氣得一下子站了起來。
其他商人也是滿臉的怒意,有人甚至用力拍起了桌子。
隻有幾個年紀較大的商人不動聲色地注視着林長生。
他們都是久曆江湖的老狐狸,他們不相信這個長慶坊的少東家真敢犯衆怒跟他們開這種玩笑,他一定有後手。
果然,林長生接着說:“各位叔伯請息怒,小侄雖然沒有治療瘟疫的方子,但卻有可以讓人不得散瘡的神藥。”
一個毛姓商人冷笑道:“讓人不得散瘡的神藥?這話聽起來好耳熟。
你說的,不會就是太醫院之前實行的接種之法吧?”
“毛東家說得沒錯,确實是接種之法。”林長生坦然道。
“林少爺,不要怪我潑你冷水。如果這接種之法真有效的話,如今江南各地就不會瘟疫橫行了。”
“毛東家,小侄說的接種之法可不是太醫院的東西,而是從那邊來的東西。”林長生說完,用手指着一個方向。
衆商人一看他所指的方向,頓時臉色一變。
林長生所指的方向正是被甯家所占據的西北。
過了一會,毛姓商人有些不敢相信地問:“你說的是真的?”
林長生一臉神秘地說:“自然是真的。
各位叔伯有沒想過,爲什麽同樣是接種法,太醫院沒用,而那邊卻有用呢?
歸根結底,其實就在于太醫院用的藥有問題。
爲此,小侄前段時間特意花重金從那邊購買了一些神藥,并且已經在自己及家人身上接種過了。
換句話說,小侄一家已經不怕散瘡了。”
聽他說完,所有商人頓時心潮起伏、激動不已。
确實,同樣是接種法,太醫院的藥毫無作用,而西邊這麽多年來卻沒有再出現過散瘡,兩者對比太明顯了。
或許正如林長生所言,是太醫院用的藥有問題,才導緻接種法無法生效的。
如果這是真的,那隻要使用西北那邊的藥,或許就可以真的不得散瘡了。
最先開口的馬姓商人忍不住追問道:“林少爺,你從那邊買來的神藥還有嗎?”
其他商人也是既緊張又期待地看着他。
林長生微笑道:“自然有多的,否則今晚就不會約各位叔伯來這裏相見了。”
衆人一聽,頓時兩眼發光。
大家都是商人,而林長生自己也說了,這是他花重金從西北那邊買來的神藥,自然沒有白送的道理。
馬姓商人立刻問了一個所有人都最想知道的問題:“林少爺,你不妨開個價,這神藥多少錢才肯賣?”
林長生沒有說話,隻是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千兩?”馬姓商人沒有報三百兩,因爲這個價錢報出來也隻是丢人現眼而已。誰也不相信林家繞這麽大的圈子隻是爲了做幾百兩的生意。
林長生搖了搖頭說:“我不要銀子,隻要糧食,三千石糧換一個人。
也就是說,誰給我三千石糧,我就給一個人接種神藥。”
“這也太高了吧?”
許多商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江南乃大魏主要的産糧重地,不僅土質肥沃,而且一年兩熟,每年産糧約占全大魏的四成以上。
如果是平時的話,三千石糧食對于他們這些大富商來說根本不算什麽,甚至還遠比不上三千兩銀子值錢。
但現在由于瘟疫橫行,再加上胡人正準備大舉入侵江南,如今江南的糧價已經暴漲了數倍,而且是一天一個價。
假如形勢再惡劣下去的話,很可能有銀子也買不到糧。
這使得現在誰也不敢輕易賣糧,全都把糧食藏得嚴嚴實實的。
由于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因此在場的大商人都甯願花更多的銀子來買藥,也不願用自己的存糧來換藥。
“林少爺,大夥都是本地商人,而且跟你父親也是老相識,難道連這個面子也不肯給嗎?”毛姓商人一改之前的傲慢,好聲好氣地勸道。
林長生苦笑道:“毛東家,不是小侄不給面子,而是我當初買藥的時候,也是用大批糧食去換的。
那邊隻肯收糧食,不肯收銀子。
爲了這些藥,我林家也算是傾其所有了。
我林家包括族人、下人以及衆多工匠在内,要養的人太多了,如果手上沒糧的話,小侄心裏發慌啊。請各位叔伯諒解。”
對于林長生這些借口,衆位商人都是人精,自然不信。
但既然他一定要糧,衆商人也拿他沒辦法。
這免疫散瘡的神藥不像其他東西,不是到了西北就能輕易買得到的。
這林長生也不知從哪裏搞來了門路,竟然連這種東西都能搞到手。
至于林長生是否在騙他們,在場的商人們倒也并不擔心。
他們都是在當地有頭有臉的大商人,如果真聯合起來對付林家的話,林家可能連怎麽死都不知道。
除非林長生是真得了失心瘋,否則諒他也不敢做這種犯衆怒的事。
最後經過讨價還價,商人們把價錢壓到一千二百石粗糧換一個人。
衆人紛紛跟林長生簽定契約,約定三天内進行交易。
把與衆人簽定的契約收好後,林長生正容道:“小侄在這裏提醒一下各位叔伯,那藥是從哪裏來的,各位已經心裏有數。
萬一讓官府知道,别說小侄在劫難逃,相信各位叔伯也脫不了關系。
此事還請各位叔伯不要聲張,以免大家都落不到好。”
“林少爺放心,我們知道輕重的。”
“沒錯,此事我們一定會好生保密,還請林少爺盡快賜藥。”
“如果林少爺擔心的話,咱們不妨在這裏發個毒誓如何?”
林長生擺了擺手說:“各位叔伯都是老行尊,小侄相信你們知道事情輕重,發毒誓就免了。
另外各位叔伯最好在天黑以後才把要施藥的家人送到林家來接種,以免引人注意。”
聽他這樣安排,衆人越發覺到此事靠譜,紛紛提出告辭。
……………………
“張伯,你過兩天派人給這些富紳發請貼,我要跟他們當面談一下。”林長生把剛寫好的一疊請柬交給老管家。
“是,少爺。”
老管家接過請柬後,忽然猶豫了一下,然後一臉擔心地問:“少爺,這樣做會不會太冒險了?”
管家張伯心裏很清楚,少爺到處籌糧的真正目的爲何。
林長生歎了口氣說:“張伯,你是看着我長大的,我也不想瞞你。
如果真的一點風險都沒有,我又怎麽會讓爹娘秘密去九江避難。
但正所謂富貴險中求,我們林家将來想在甯家那裏挂上号,甚至是成爲皇商的話,這是最好的立功機會。
之前我想通過幫那邊購入大量戰馬來立功,可惜胡人對各地戰馬輸出加強了監管,這條路已經走不通了。
這次蘇先生既然有求于我,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拒絕的,一定要幫他辦好此事。”
“可是萬一讓官府知道我們與那邊有關聯的話,這可如何是好。”
“你放心,蘇先生已經在江南各地布下大量眼線,假如真的情況不妙,他會提前通知我的。
張伯,過幾天你還是去九江跟我爹在一起吧。我怕情況有變的話,會連累到你。”
“少爺不要再說了,我既然決定留下來,就不會再改變主意。
老爺和夫人已經不在這裏,如果連我也走了的話,誰來主持林家。到時反而會更加惹人懷疑。”
林長生知道他說得在理,隻好道:“那好吧,你自己小心行事。
一旦發現情況不對,要馬上離開林家。我會想辦法跟你會合的。”
“是,少爺。”
管家應完後,忍不住問:“少爺,那邊這麽急着籌糧,是否發生了什麽天災?”
林長生搖了搖頭說:“據我所知那邊并沒有發生天災,而且這幾年來那邊好像引入了一種名爲土豆的海外新作物,據說極爲耐旱高産。
就連那樣貧瘠幹旱的地方竟然也能出現豐收,簡直就是奇聞。
所以按理來說,那邊是不缺糧的。”
“難道說,那邊準備大舉出兵?”
“我也是這樣想。從年初開始,那邊就已經對江西地區大舉動兵,接下來很可能是準備一口氣吞掉整個北方地區。所以才要大量籌糧,以應對軍糧不足的問題。
隻是有一點我始終想不通,蘇先生準備如何把這麽多糧食從江南運到那邊去。
我相信不止是我們林家,蘇先生肯定還指使其他人在江南各地以藥換糧。
這些換回來的糧食加起來絕非小數目,如果沒有大量民夫幫忙運送的話,根本難以成行。
而且各地流民衆多,如何保證這些糧食在路上的安全也是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老管家細心想了一下才說:“或許那個人想通過海路運出去也說不定。
如果從陸路轉運到最近的港口,然後走海路到九江的話,這樣就會安全許多。
但就算是走海路,還是有很長一段路是在陸地上走的。
正如少爺所言,這一路上需要大量民夫來運送和保護糧食。這人從哪裏來,确實讓人想不通。”
此時林長生和管家張伯并不知道,在江南各地,一個名爲“共濟社”的秘密民間組織正在悄然興起,并迅速壯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