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指揮的大将在拼命地呼喊,但看着幾乎倒滿了整個戰場的同僚,許多騎兵還是下意識地控住胯下的戰馬減慢了前進的速度。
如果是一般的戰場,騎兵作爲前鋒第一批沖上去擾亂敵人的陳型很正常。
這時候每個人是生是死就要看個人運氣了,隻能說聽天由命,他們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自古以來,不管是哪朝哪代,騎兵對步兵都占據着壓倒性的優勢,也經常會作爲軍中的前鋒使用。
在戰場上,即使再強悍的步兵,都不可能抵抗得住騎兵的沖擊。
往往騎兵隻要一沖進隊型裏面,整個隊伍就會瞬間大亂。
也正因爲騎兵擁有着如此大的優勢,所以擁有大量戰馬,并且擅長騎射的胡人才會所向無敵。
但今日這場仗卻完全颠覆了所有騎兵對于打仗的常識,讓他們有種不是在打仗,而是在送死的感覺。
西北軍手中那些名叫火铳的玩意,簡直就是怪物。
他們隻要站在那裏用那玩意一輪一輪地噴火,就能把他們這些在戰場上幾乎無敵的騎兵當麥子一般一茬茬地割掉。
這樣的情景是何等的荒謬和恐怖。
他們不是怕死,隻是怕白白送死。
此時在戰場上,已經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哀嚎不斷的騎兵和戰馬,其中戰馬的死傷甚至比騎兵更多一些。
因爲西北軍專門瞄準目标更大的戰馬來打,這導緻大量的戰馬因爲中彈而倒地不起。
而戰馬本身由于軀體龐大的關系,一旦倒下就很容易絆倒後面的騎兵。
這使得許多騎兵不是被西北軍的火铳打中而倒地,而是被倒下的戰馬給絆倒的。
這倒地的戰馬一多,整個突進的通道就會被逐漸堵塞,使得後面的騎兵不得不慢下來。
最要命的是這速度一慢下來,騎兵在戰場上快速沖鋒的優勢就會蕩然無存,接下來就會成爲那些西北軍的活靶子。
尤其是那些被坐騎硬生生甩下馬的人,更是硬生生地由騎兵變成了步兵,然後被火槍手輕而易舉地收割掉了性命。
還不到半個時辰,已經有四千多個裝備了馬铠的騎兵倒在了地上,場面無比的悲慘。
更讓他們感到絕望的是,就算偶爾有幾個人能夠成功沖過去,也很快就會被火铳手旁邊的長槍手給活生生地從馬上捅上來。
騎兵一旦落地并陷入敵陣當中,就會瞬間喪失最重要的優勢,接下來隻有死路一條。
抛開那少數幾個“漏網之魚”不談,此時大量死傷的騎兵離西北軍的火铳中僅有約三十步的距離,但偏偏就是這短短的距離,卻成了魏軍騎兵們幾乎不可能跨越的生死鴻溝。
按正常來說,在這種距離下隻要魏軍肯發起第二輪沖鋒的話,确實有可能會一舉沖破火槍陣。
但那問題是随着魏軍死傷人員的不斷攀升,此時戰場上到處都是戰馬和騎兵的屍體,對後方數量更爲龐大的無馬铠普通騎兵造成了很大的阻礙。
這時候别說進行一輪新的沖鋒,光是要繞開地上的戰馬屍體不被絆倒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三十步的距離,确實可以說是生死鴻溝。
這也是孟平命令火槍隊盡量瞄準敵軍的戰馬射擊的原因所在。
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在面對騎兵沖鋒的情況下,射擊目标更大的戰馬不僅更加容易打中,而且倒地不起的戰馬還能絆倒後方的敵人,可謂一舉兩得。
關于用火槍陣如何打擊敵人的步兵、騎兵、甚至是用于攻城等問題,池非和嶽父甯志遠在這幾年時間裏一直在研究着不同的用法,已經形成了比較切實可行的分類戰術,差的隻是真正的實戰經驗而已。
如今這場騎兵戰,正好作爲驗證。
甯志遠身爲西北之主,自然不會毫無準備地以身作餌。
實際上除了這五千神機營火槍手外,他手裏還有另一張底牌:藏在軍中的數千個開花彈。
一旦魏軍真的突破了火槍隊,甯志遠就會立刻下令投擲兵往魏軍當中投擲開花彈。
開花彈的威力連兇悍的胡人都被炸得寸步難行,更不用說這些缺乏實戰的魏軍士兵了。
正因爲手上有着這兩樣秘密武器,所以甯志遠對此戰充滿了信心,根本不擔心會打輸。
但除非迫不得已,他不會當着魏軍的面使用開花彈。
因爲小女婿池非跟他說過,與制作火槍相比,制作開花彈的難度要小得多。
隻要有人撿到一個沒炸的開花彈,然後拆開來仔細研究的話,隻需一定的時間就能制作出差不多的東西來。
正因爲開火彈制作不難,而且殺傷力又強,所以最好不要讓魏軍看到,以免被其仿造出來。
雖說從胡人那邊謝家可能也多少會收到一些關于開花彈的傳聞,但畢竟沒有親眼見過實物,謝家就算想仿造也無從下手。
相比之下,火槍的制作難度就上升了好幾個等級。
即使是擁有現代知識的池非,也是花費了很多精力和時間才成功山寨出來。
因此池非甯願謝家大力氣仿造火槍也不能讓他們仿造開花彈,兩者的難易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池非相信,以大魏工部的能力,就算傾盡全力,也隻能造出一些類似于火繩槍之類更加原始低效的火铳出來。
這樣的火铳在真正的燧發槍面前,隻有被吊打的份。
甯志遠覺得小女婿說得很有道理,因此才一直壓着不把開花彈放出來。
确實,除非真的能夠将謝家上下一棍打死,否則開花彈這種制作起來相對比較簡單的大殺器還是不要輕易露面比較好,以免真讓謝家研究出來用于對付他們西北軍。
此時大戰已經接近尾聲,雖然還有一萬六千多騎兵還活着,但在親眼見識過火槍的超遠射程以及輕易擊穿铠甲的強大殺傷力後,那些騎兵已經不敢再沖過來了。
即使負責指揮的幾個千戶仍舊不斷下令沖鋒,但已經心生怯意的騎兵們還是不約而同地減慢了速度,然後裝作要繞開地上各種人馬屍首的樣子在磨時間。
再沖過去會有什麽下場,所有人都已經看得一清二楚。
沒有人會不怕死,士兵也怕死,他們更不願白白送死。
其實下令沖鋒的将領也知道此戰已經大敗,他們之所以仍舊不停叫喊着要往前沖,隻是作作樣子罷了。
換作平時,如果真有士兵敢不聽号令,早就被當場斬殺了,哪裏隻會在這裏空喊。
所有人都知道,不管是步兵還是騎兵,在西北軍的火铳面前,根本毫無勝算。
此時不管是軍官還是士兵,其實都在等,等着鳴金收兵的信号。
前線将士這種畏戰怯戰的反應自然被後方幾位軍方高層看在眼裏,但他們不敢出聲,隻是表情怪異地面面相觑。
因爲站在他們當中的安國公,此時的臉色已經難看無比。
一向城府極深的他,提着馬缰的雙手甚至下意識地顫抖起來,強烈的怒氣讓他的臉上充滿了一種想要擇人而噬的兇狠表情。
站在他旁邊的謝昱珩還是第一次看到父親如此暴怒的樣子,吓得他連出聲勸解都不敢,隻能像其他大将一樣悄悄觀察他的反應。
而提議用騎兵對付火铳陣的謝長風此時更是連頭都不敢擡,隻能臉色蒼白地縮到父親謝昱珩身後,根本不敢看祖父安國公一眼。
在這種幾乎讓人窒息的氣氛下,一直沒出聲的安國公終于強行收斂住滿腔的怒氣,然後臉色鐵青地下令鳴金收兵。
當鳴金收兵的信号一響起,不管是前線的騎兵還是後方的大将,幾乎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衆人心裏隻有一個想法:終于結束了。
大戰結束後,隻留下滿地魏軍騎兵和戰馬的傷員和屍首,在日落的餘輝映照下,可謂是觸目驚心。
還好西北軍并沒有乘勝追擊,這才給了魏軍士兵回收大部分同僚屍首的機會。
就在魏軍上下緊張地收攏隊伍以及打掃戰場之時,主帥營帳内的安國公正大發雷霆,不僅一腳踢翻了提出建議的庶孫謝長風,并且還一口氣殺掉了兩個因爲畏戰而出工不出力的千戶,把他們首級懸挂在營地的長杆上殺一儆百。
面對暴怒的父親,謝昱珩戰戰兢兢地站在一邊不敢随便出聲,以免引火上身。
而安國公本人則在營帳中滿臉焦躁地走來走去,跟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樣子大相徑庭。
事實上,安國公确實有種不知如何破局的無力感。
他征戰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前後失據的窘境。
四千多個騎兵的傷亡雖然是個不小的損失,但對于手握百萬大軍的他來說,并非賠不起。
但問題是他完全想不到辦法該如何去對付這個憑空出現的火铳陣。
一個在百步距離内,連騎兵铠甲和馬铠也能輕易擊穿的火器大陣,根本不是人力能夠抵擋得住的。
怪不得甯志遠敢以身作餌,引他們動用大軍來攻打,原來手裏握着這樣的殺器。
這火铳陣一日不破,那甯家就一日難除。
如今甯家隻有幾千火铳手就已經如此難對付,萬一日後讓他們發展出幾萬人出來,謝家那還有活路可言?
不行,一定要趁着甯家羽翼未豐時鏟除他們,否則謝家就算坐上那張龍椅也不可能坐得穩。
想到這裏,安國公幹脆把心一橫,咬着牙說:“不能就這樣放任甯家壯大下去,否則我們謝家将永無甯日。
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發動大規模的夜襲。
火铳陣雖然厲害,但隻要天色一暗,那些人就會看不清楚,勝機猶在。
我們人數比對面多這麽多,隻要不論傷亡的話,我們是一定能夠打赢這場仗的。
你現在馬上把所有千戶以上的将領都叫進來,我要跟他們商量夜襲之事。”
“是,父親。”謝昱珩趕緊領命下去。
就在安國公焦急地在營帳中等候之時,剛出去沒多久的謝昱珩忽然急促促地跑了回來彙報道:“父親,西北軍有異動,他們正往映林方向移動,似乎是想進城。”
聽到這個消息,安國公頓時感到全身一陣發軟,差點連站都站不穩。
晚了,一切都晚了。
甯志遠不愧是沙場老将,他能想到的事,對方也已經預料到了,因此才會下令全軍退入映林城中防範魏軍偷襲。
這場遠征西北的大戰,他們謝家已經徹底輸了。
以後西北甯家,将再也不是他們能夠對付得了的龐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