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如如此大軍,惠陽府衛所指揮使杜肖十分鎮定地大喝一聲:“迎戰。”
聽到他的話,蹲在城頭的士兵立刻握緊了手中的武器,全神貫注地盯着下方的敵人。
經過連續幾天激烈的防守戰後,就算是城内的新兵,也已經逐漸适應下來,不再像剛開始那樣緊張得全身發抖。
此時整個惠陽城内,沒有一個平民,百姓早就被轉移到其他地方去了。有的隻是兩萬守軍,而且是老兵新兵各占一半。
由于城内沒有百姓需要保護,極大地減輕了負擔,使得這些守軍可以更加心無旁骛地守城。
更重要的是,因爲自己的“師傅”就在身邊,新兵們在精神上也穩定了許多,也更多了一份與“師傅”一起死戰到底的決心。
沒錯,這兩萬守軍,正是以師徒名義結對而成的新練之兵,也是這支新練之兵在戰場上的第一次實戰。
甯志遠是沙場老将,自然很清楚不管用什麽辦法,都不可能在短短幾個月或半年内就把新兵訓練成能夠獨當一面的老兵。
因此他在加緊練兵的時候,讓這些新兵練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守城,這也是身爲他們“師傅”的老兵們主要教導的方向。
甯志遠隻要求這些新兵能夠把城守好,這就已經足夠了。
至于以後的事,就要看這場仗打下來,還有多少人能活着再說。
當兩萬多魏軍離城牆大概一箭之地時,負責領軍的把總李志海立刻下令陣中的弓箭手向城頭射箭。
雖然弓箭手僅有兩千人不到,但衆人齊射之下,箭矢還是鋪天蓋地一般向城頭飛了過來。
“起盾。”
随着指揮使杜肖的一聲令下,城頭最前面的士兵立刻架起一人多高的大盾組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盾牆。
猶如很大的冰雹打在屋頂上一般,盾牌在受到強烈震動的同時,傳來一陣陣“哔哩叭啦”的脆響,魏軍弓箭手所射出的箭矢大部分都射在了大盾上。
但還是有少部分箭矢從縫隙間穿過,落在了後方的士兵身上。中箭者非死即傷,瞬間倒下了二十多個人。
這些中箭的士兵,很快就會有人把他們擡下去進行醫治。
“弓弩手準備,盡量瞄準對方的弓箭手。”在挨過最初一輪弓箭後,杜肖随即下令。
早已滿弩上弦的弓弩手立刻透過盾牆間的縫隙,舉起手中的強弩瞄準了對面的弓箭手。
“放!”
随着杜肖的一聲大喝,所有強弩齊射,無數箭矢以遠比普通弓箭更快的速度飛向對面的敵人。
由于雙方僅有一箭之遙,而且強弩的射程遠勝于弓箭,這一輪齊射下,立刻有幾百個魏軍弓箭手中箭倒地,射往城頭的箭矢也一下子少了許多。
不敢再等西北軍弓弩手重新上弦,五軍都督劉安立刻下令攻城。
在他的号令下,很快便有十幾架雲梯搭上城頭,緊接着許多魏軍士兵用口咬着刀背往城頭快速攀爬而上。
與此同時,數十個體形健壯的士兵一邊用盾牌頂着箭矢一邊擡着圓木沖向城門。
“弓箭手和槍兵準備!”
面對步步逼近的魏軍,指揮使杜肖又下了一道新的命令。
弓弩手迅速後退,由大批弓箭手和槍兵頂替了原本的位置,然後在盾牆的掩護下,弓箭手一齊彎弓瞄準了下方的魏軍。
“放箭!”
随着這聲号令響起,無數弓弦聲同時響起,大量箭矢齊飛,如狂風暴雨一般飛向企圖爬上來的魏軍以及準備撞擊城門的健壯士兵,瞬間奪去了上百人的性命。
在這種居高臨下的情況下,下方的魏軍幾乎完全暴露在西北軍的射程之下避無可避。
随着一輪又一輪的弓箭齊射,許多魏軍士兵被直接射成了糖葫蘆,慘叫聲不斷。
就算偶爾有魏軍士兵能夠成功爬上城頭,也很快就被站在弓箭手旁邊的槍兵給直接捅了下來。
當上百斤重的士兵從三丈高的城牆掉下去時,其重力足以将下方的同僚活活砸死。
西北軍與胡人打了這麽多年仗,在守城方面的經驗尤其豐富。
除了各種對人所用的計策外,還有專門對付雲梯的法子。
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就是把火油倒在雲梯上,然後點火去燒。
不過這個方法比較危險,要把身體探出去才行。
此事隻能由經驗豐富的老兵來做,新兵還真做不了。
隻見數十個老兵在手持盾牌的同袍掩護下,一邊冒着被下方弓箭射中的危險一邊把身體探出去将早就準備好的火油潑在雲梯上。
雖然在此期間有好幾個人被亂箭射中,但大部分人還是成功做到了。
火油一倒好,旁邊立刻會有弓箭手将火箭射向雲梯,把梯子點燃。
這招果然有效,随着一架又一架雲梯被點燃,失去了攀爬工具的魏軍攻勢頓時緩了下來,直到有新的雲梯被運過來爲止。
慘烈的攻城戰從上午一直持續到傍晚,魏軍在付出足足四千多人的傷亡後,還是沒能接近城頭一步。而他們的雲梯也被燒掉了三十多架,隻能鳴金收兵。
反觀西北軍這邊,不過是死傷了三百多人。
雙方傷亡比率連十分之一都不到,此次攻防戰絕對是西北軍大勝。
望着不斷退去的魏軍士兵以及城下大量的屍體,惠陽府衛所指揮使杜肖卻并沒有感到太高興,因爲他心裏很清楚,真正的苦戰還遠未開始。
刨去無法作戰的民夫,魏軍至少有六、七十萬人之多,這區區三、四千人的傷亡,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而他們的職責,就是要死守惠陽城,直至等到援兵到來爲止。
然而隻有杜肖一個人知道,援兵是不會來的,這惠陽城将會成爲他們這些守軍的葬身之地。
早在幾個月前,大帥甯志遠親自接見了他,給他下了一道軍令:死守惠陽城。
這個死守,是真的要拼盡一兵一卒也要死守到底。
因爲大帥說得很清楚,西北大營這邊是不會派援軍過去支援的,一切隻能靠他們自己。所以這是一個有去無回的死任務。
大帥還向他承諾,一旦甯家日後真的取得了天下,不管他杜肖是死是活,甯家都會對他封侯,并且世襲罔替,子孫永蔭。
他手下的千戶百戶等将領也會相應有所追封,日後所有人的名字都會寫進忠臣錄中流芳百世,絕不會讓他們白死。
杜肖當時想都沒想就接受了這道軍令,并且是心甘情願地答應下來。
從決定當兵那天起,他早就做好了遲早有一天會戰死沙場的心理準備。
他運氣好,不僅沒死,還從小兵一路當上了千戶。
他今年已經四十有餘,能當上正五品的千戶幾乎已經到了仕途的盡頭。
而惠陽府衛所指揮使卻是正三品的地方大員,他這一上任就相當于連升數級。
就算這是一個有去無回的死任務,但隻要一想到他死後杜家能夠封侯,并且世襲罔替,他就覺得比什麽都值了。
他要讓自己的兒子和孫子也能有成爲人上人的那一天,這是他作夢都想做到的事。
而且大帥一向說話算數,既然他都這樣說了,杜肖自然沒有半分懷疑,于是立刻接受了軍令,就這樣成了新任的惠陽府衛所指揮使。
此事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就連他手下的副官和千戶也不知道此事。
因爲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甯死不降的,所以他必須要穩住軍心,才能把這道軍令執行到底。
爲此,他還特意把所有城門用磚石給封了起來,使偌大的城門成了一道有名無實的裝飾,徹底斷絕了士兵出去的退路,同時也讓城門這個最大的守城弱點給消除了。
至于補及方面,城内早就儲存了可以供全軍消耗三個月以上的糧食和清水。庫房内衆多用于守城的弓箭、長槍、火油等武器更是數不勝數。
這樣一來,除非魏軍真的圍城超過三個月以上,否則根本耗不死他們。
這一切的準備,隻有一個目地,那就是死守到底。
杜肖相信,被大帥下達死守命令的絕不止惠陽城一處地方。
杜肖的判斷是正确的,不止是惠陽城,凡是周邊較大的城池,甯志遠都給負責守城的指揮使下達了死守到底的命令。
這或許很殘忍,但這也是無奈之舉。
包括甯志遠、李定北等軍方大将心裏都很清楚,西北跟南邊不同,大部分地區都是一馬平川的平原,根本沒那麽多險要之地可以作爲偷襲的地點,想要設伏更是難上加難。
而且像安國公這樣經驗豐富的沙場老将,想誘敵深入、引其上當幾乎不太可能。
這種小伎倆隻能用在一些腦子發熱的楞頭青身上,對安國公這樣的老将是沒用的。
尤其從他采用這種調動全軍之力一路平推過去的戰法,可以看出安國公是鐵了心要用這種穩紮穩打的方法去打赢這場仗。
在這種情況下,西北軍唯一的應對之策,就是用一個又一個城池去盡其所能地消耗對方的兵力,然後把大軍主力引至西北内陸地區。
等魏軍勢盡力竭之時,就是他們發動反攻的最好時機。
所謂慈不掌兵,包括甯志遠在内的各個軍方大将雖然平時都很愛惜自己的部下,但真到了打仗的時候,那是絕不會手軟的。
爲了取得勝利,不管付出多大的傷亡都在所不惜。
打仗原本就是要死人的,哪有這麽多人情可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