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軒老先生捋了一下胡子說:“雖然無法跟繁華富裕的江南相比,但人口衆多、物産豐盛的南方内陸地區對于長年生活在關外的胡人來說簡直也是一塊大肥肉。
這些關外豺狼一旦進來,又豈肯輕易退去。謝家等人還是太低估胡人的狼子野心了。”
甯志遠冷笑道:“說白了,在安老賊眼中,我甯志遠才是心腹大患,胡人隻是疥癬之疾。
對于安老賊來說,手上的權勢才是最重要的,什麽民族存亡、國仇家恨他根本不放在眼裏。
如今事情搞成這樣,我看安老賊如何收場。”
“主公,此事雖然離我們頗遠,但下屬認爲我們還是應該早做準備比較好。”
“你的意思是要封鎖烏江?”
“是的。上次僞朝已經把十幾萬流民當燙手山芋一般扔過來任其自生自滅,我們好不容易才在蘇先生燒山造田的奇謀下安置了這批流民。
萬一随着南方局勢的不斷惡化,下次再出現大批流民,難保僞朝不會故技重施,再次把那些流民強塞給我們。
我們光是安置現在這批流民就已經竭盡全力,實在沒辦法再收容再多的流民。
爲了不讓主公做這個惡人,最好的辦法還是封住烏江,不讓僞朝的船隻過來。”
“你說得對,我們是應該提前做好準備。
我原本就有意組建一支實力強大的水師以稱霸整個外海。等過完年後,我會叫下面的人加快進度,先把烏江兩岸封起來再說。”
“主公,我建議由大公子負責此事。”
甯志遠愣了一下,然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章文軒的提議,顯然是想讓他的長子甯雅柏借此機會立功,以增加軍中的聲望。
不過這還隻是表面上的意思,更深層的用意在于章文軒想試探一下,對于未來繼承人的人選方面,主公有沒有考慮過次子甯雅楓。
畢竟有些大家長會比較偏愛幼子,這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而且二公子與大公子年紀相差不大,也同樣在軍中任職多年,如果主公有意讓二公子繼承甯家,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但繼承人這個問題事關重大,絕非小事,最好還是提前定下來比較好。
從章文軒的角度來考慮,當然希望遵從傳統的嫡長繼承制,以免将來在繼承人問題上出現紛争。
更何況大公子甯雅柏爲人沉穩幹練、能力出衆,是十分優秀的繼承人,不管是嫡長子身份還是自身能力都無可挑剔。
“這樣也好,那我就讓柏兒負責此事。”想清楚章文軒的用意後,甯志遠決定給身邊這位頂級幕僚一顆定心丸。
聽到主公的回答,章文軒這才松了口氣。
如今難得西北發展得這麽順利,他真的不希望因爲繼承人問題而出現什麽變數。
先皇靖安帝時期大皇子和二皇子相争就是最好的反例。
同樣的情況絕不能在西北出現,如今的西北實在折騰不起。
其實章文軒多慮了,甯志遠原本就打算由長子甯雅柏繼承家業。
鑒于許多聲名顯赫的大家族就是因爲出了太多敗家子才逐漸敗落的,因此甯家曆代家主對于子女的家教都十分嚴格。
想像其他纨绔子弟那樣終日尋花問柳、鬥雞遛狗想都别想。
甯家子弟隻要到了一定年紀,就要到西北去曆練,早早遠離京城的繁華喧鬧,爲的就是不讓其亂了心志。
到了甯志遠這一代,雖然對兩個女兒會比較寵愛嬌慣,但對兩個兒子的培養卻絲毫不敢放松,幾乎從小就帶在身邊言傳身教,有錯必糾。
長子甯雅柏如今這種内斂沉穩的性格,除了他天生性格如此以外,也是甯志遠有心培養成這樣的。
一個家族的當家人就相當于一條大船的舵手,如果心志不夠沉穩堅毅的話,一旦遇到什麽大風大浪,又如何能夠帶領家族安然度過?
甯志遠并沒有特别偏愛幼子的習慣,因此對于長子甯雅柏的教育甚至比次子甯雅楓還要嚴格不少,一切都以家族繼承人的标準來要求。
在如此嚴格的家教下,出現敗家子的機率可以說是微乎其微,這也是甯家能夠一直保持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一個家族能不能長期保持興盛,每代當家人的決策和能力實在太重要了。
說完這件事,章文軒又提起了另一件同樣重要的事,“主公,關于組建清廉社一事,您打算交由蘇先生來負責嗎?”
甯志遠搖了搖頭說:“不,阿真隻是作爲幕後參謀統籌此事,我不想讓他得罪太多人。畢竟這套新政斷的是那些文官們的斂财之路。
西北這邊情況還好,畢竟文官有限,也正适合試行新政。
但如果在東北施行的話,估計當地絕大部分文官都會對阿真恨之入骨。
阿真是個幹大事的人,我不想讓他被這些小人和庶務所擾。”
“主公對蘇先生的回護之意,屬下明白。”
甯志遠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阿真雖然不姓甯,但在我眼中其實跟柏兒和楓兒沒什麽區别,都是自家孩子。
如果甯家日後有機會成事,這小子居功至偉。”
章文軒心中一動,這還是主公第一次明确表示有意逐鹿天下。
可見東北的經營成功,給了主公莫大的信心,這是好事。
甯志遠和心腹幕僚章文軒談完事後走到外面的時候,剛好見到兩個兒子和小女兒小女婿四個人正坐在大廳裏有說有笑地閑聊着,顯得十分開心。
“爹,您跟章先生談完事了嗎?我們等您好久了。”甯雅楓是個活潑外向的性子,一見到父親就大聲叫了起來。
甯志遠笑罵道:“你這麽大聲幹什麽,老子又不是聾子。
我還沒說你呢,你們幾個臭小子這幾天整天不見人,天天往外面跑都去幹什麽了?要說去打獵的話,怎麽也不見你們拿獵物回來加菜。”
甯雅楓走過來笑嘻嘻地說:“爹,阿真做了一件很有意思的東西出來,我們這幾天都在試用那東西。今天就是特意想讓您去看看的。”
甯志遠望向一邊的池非問道:“阿真,阿楓說的是什麽玩意?”
池非與甯雅柏對視了一下,然後微笑道:“嶽父,您還是先過去看看再說吧。”
阿芷也是一臉開心地看着熱鬧。
“啐,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好,老子就過去看看你們在玩什麽把戲。老章,我們一起過去。”
“是,主公。”
一行人來到甯府後面的跑馬場後,甯志遠和章文軒看到馬場中央豎着一個像人一樣高的架子,架子上面挂着一副騎兵常用的劄甲。
三個人站在離架子約三十步距離開外,其中兩人是負責保護池非的那五百精騎中的領軍百戶張武和蘇子航,另一個是甯雅柏的副官。
張武等人一見甯志遠,立刻向其行禮,并齊聲道:“大将軍好。”
甯志遠向他們點了點頭當回禮,然後問身邊的小女婿,“有什麽想給我看的就趕快來吧。”
“請嶽父稍等。”池非說完,向張武等人打了一下眼色。
張武他們會意,立刻拿出一塊早就準備好的光滑木闆放到劄甲的後面,然後像之前操練的那樣站成一列。
張武站在最前面,手裏拿着一根像是燒木棍一樣的笨重東西朝天豎着,蘇子航和那副官同樣拿着一根一模一樣的東西一臉嚴肅地站在後面。
池非走到他們身邊,然後指着那挂在架子上的劄甲下令道:“瞄準。”
張武立刻将原本豎着的燒木棍橫放在身前,然後單着一隻眼睛瞄準前方。
“開火。”
随着池非的一聲号令,張武立刻扣動钣機,手中的“燒火棍”随即爆出一陣火光以及一聲悶響,并且升起一股濃煙。
在打完第一槍後,張武立刻繞到最後面,然後以熟練的動作重新裝填火藥和鉛彈。
緊跟其後的蘇子航立刻踏前一步,像張武那樣将手中的“燒火棍”平舉瞄準那副劄甲,然後很快就扣動钣機。
他手中的“燒火棍”同樣爆出一陣火光、一聲悶響以及一陣濃煙。
在做完這一切後,他也像張武那樣繞到隊伍的最後面,進行重新的彈藥裝填。
排在第三位的副官也是像蘇子航那樣踏前一步,做着同樣的事,手中的“燒火棍”同樣産生一模一樣的效果。
三個人像表演雜耍那樣來回重複着這個步驟,一開始甯志遠和章文章都有些看不明白,但到了第五輪後,他們的臉色都開始變了,不約而同地将目光聚焦到前方那件劄甲上。
他們看到,每當那三人手中的“燒火棍”響了幾次後,前方那件劄甲就會偶爾晃動一下。
并非每次都會這樣,但幾乎每隔三四次就會出現一次這樣的情況。
當實驗進行到第九輪時,池非終于下令停止開火,然後命張武把放在劄甲後面的木闆拿過來。
在近距離看清楚那塊木闆後,不僅章文軒臉色大變,就連甯志遠也激動着渾身顫抖、兩眼放光,就像見到滿地财寶的土匪頭子一樣。
隻見那塊木闆上面非常清楚地出現了四、五個拇指頭大小的破洞。
以甯志遠和章文軒的見識,自然一下子就想明白,這些破洞一定是被那三根“燒火棍”給打穿的。
但重點是,這塊木闆明明是放在劄甲後面的,按理來說不可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三根“燒火棍”在把紮甲擊穿的同時,順便把後面的木闆也打穿了。
這樣的威力,絕非普通弓弩可比。
這幾根“燒火棍”究竟是什麽東西?竟然擁有如此威力?
看到甯志遠和章文軒兩人滿臉震驚的表情,甯雅柏、甯雅楓和池非他們三人不禁相視而笑。
阿芷更是一臉崇拜地看着心上人,因爲這東西就是心上人做出來的,這讓她感到無比的光榮和興奮。
實際上,甯雅柏和甯雅楓兩兄弟在第一次見到這種情形時,也跟他們的父親一樣激動不已。
他們都是習慣領軍打仗之人,自然知道妹夫池非所研發制造出來的這名爲“火槍”的東西有多可怕。
這簡直就是專門用于對付騎兵和步兵的大殺器。
而這樣的大殺器,如今卻掌握在他們甯家手裏,這怎能不讓他們激動萬分。
相比于甯志遠的激動不已,章文軒老先生卻以一種驚駭莫明的眼神看着不遠處的池非。
章文軒甚至不敢想象,一旦這種能夠輕易擊穿騎兵铠甲的新武器在戰場上大規模出現的話,會對整個戰場産生多麽恐怖的影響。
而做出這種新武器的不是别人,正是被主公視若親子的小女婿蘇先生。
此刻章文軒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蘇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