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說,那些大人們肯定還流連在溫柔鄉裏快活着,所以才沒來校場的。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好幾個月了,大多數人早就見怪不怪。
鄧狗子雖然覺得這樣不好,但他隻是一個小小的百戶,又有什麽資格勸戒上司。
而且他的這些頂頭上司當中還有不少是謝氏子弟,他哪裏敢出聲。
西南軍名義上是朝廷的軍隊,但實際上很多人都知道,統管整支大軍的幾乎全是謝氏一族的人以及他們的心腹。
因此西南軍與其說是朝廷的軍隊,還不如說是謝氏一族的私軍。
自從二皇子登基後,其生母謝貴妃晉升爲太後,以安國公爲首的謝氏一族也徹底得勢了,可謂風頭無兩。
關于發生在京城的那場驚天叛亂,鄧狗子知道真相肯定不像榜文所說的那樣簡單。
至于謝家在這其中究竟扮演了怎樣一個角色,他心裏面多少猜到了一些,隻是不敢深究下去。
畢竟這是天家的事,他這小小百戶哪裏敢随便打聽。
謝家得勢後,西南軍中又發生了一件事:有大批從京城來的官家女眷被押往西南這邊,然後沒入當地官伎營成爲官伎。
這些可全是來自京城官家的女眷,當中還有不少是曾經的官家夫人和千金小姐啊。
這件事讓全西南所有官兵都大爲興奮。
鄧狗子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十分驚訝,不明白爲什麽會有這麽多官家女眷被收爲官伎。
以前就算有,也是極少數的例子,哪裏會一下子出現這麽多。
後來鄧狗子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新皇登基後,就設立了一個名爲皇家緝事都尉府的新部府,簡稱緝事府。
這緝事府賦有監察百官、偵察百姓、逮捕及審問之權。
更誇張的是,這緝事府由皇帝直接管轄,可不經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同意,直接抓捕犯人審理。
鄧狗子從未聽說過有哪個機構有這麽大的權力,這簡直是想抓哪個就抓哪個啊。
這緝事府成立後,開始大肆搜捕與大皇子有關聯的叛臣,其中大部分都是文官。
這一舉行導緻京中大批文官被抄家砍頭,他們的家眷中,男丁不是被砍頭就是被流放,女眷則被沒入官伎。
這就是這大批新官伎的來曆。
鄧狗子自問不算是一個心軟的人,但在親眼看到這批官伎的時候,也不禁感觸萬分。
隻見這些官家女眷身上穿着的名貴衣服已經髒得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了,個個都是篷頭垢面,滿臉滿身的灰塵,宛如乞丐一般。
許多女眷臉上都充滿了驚惶不安的表情,有些則是一片麻木,猶如行屍走肉一般隻剩下絕望。
從衣飾當中,鄧狗子看到當中還有不少原本是官家夫人、小姐的女眷更是羞憤欲死、悽慘無比。
這些原本高高在上的官家夫人和千金小姐如今就像砧闆上的魚,除了痛哭以外,什麽也做不了。
這樣的下場,實在比乞丐還不如。
相比于這些女眷的悲慘下場,那些等着他們來的官兵們卻是另一個極端,全都以一種充滿貪婪和欲望的眼神打量着這些原本是官家女眷的官伎。
雖然這些女人看上去篷頭垢面的跟乞丐沒什麽區别。
但這些可都是貨真價實的官家夫人和千金小姐啊,再不濟也是家中的丫環。
一想到能把這些原本做夢也得不到的女人壓在身下肆意淩辱,頓時讓許多官兵興奮不已。
當然,也并非所有女眷都會成爲官伎。
那些年輕漂亮、身份高貴的女眷通常會被千戶以上的高級軍官給提前挑走了,變成了他們專屬的禁脔。隻有被挑剩下的女眷才會成爲官伎。
但即使是這樣,也足夠讓底層官兵們爲之振奮。
要知道西南這邊地處邊陲,人煙稀少,女人自然就更少了。
在這裏就算是一頭母豬也會被人另眼相看,更不要說這些來自京城的官家女眷了。
因爲衆多女眷被千戶以上的高級軍官收爲禁脔,導緻這些久旱多年的軍官開始終日沉浸在溫柔鄉裏樂不思蜀。
現在不要說到校場上訓練士兵,平日幾乎就很少見到本人。
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由于上面的軍官都這樣,下面的底層士兵自然更加無心訓練了,幾乎一有時間就往軍伎營那邊跑。
鄧狗子經常看到伎營門口圍滿了人,全都是等着進去發洩的士兵。
看到這種情景,鄧狗子不禁産生了深深的憂慮。
再這樣下去,軍紀可就徹底亂了。
這軍紀一亂,想要再扳回來就難了。
鄧狗子不明白爲什麽遠在京城的國公爺會把這麽多犯官女眷往西南這邊送。
軍中女人一多,很容易導緻軍心渙散的,難道國公爺自己不清楚的嗎?
關于這件事,鄧狗子倒是錯怪安國公了,其實安國公本人并不知情。
由于二皇子剛登基,安國公需要籌劃準備的事情實在太多,根本無暇分心去管其他事。
當初刑部對于這些犯官女眷的處置,完全是出于讨好謝家的份上才特意把這麽多官伎發往西南大營的。
因爲對于各地衛所來說,官伎是極受當地官兵歡迎的,往往是供不應求要搶破頭的。
此時謝家權傾朝野,風頭無兩,剛剛才被清洗過一輪的刑部自然想要盡力讨好謝家,于是才有了這樣的安排。
安國公的侄孫謝長平倒是知道這件事的,但他覺得這對于西南大營來說是件好事,于是他不僅不責怪刑部的官員多事,反而還大加贊賞。
這無疑更加刺激了這些官員,于是他們不斷把更多緝事府“清理”過的犯官女眷作爲官伎發往西南,其他地方衛所卻一個都不給。
鄧狗子并非聖人,他也有生理需要,也曾光顧過伎營。
但在見過那些官伎滿身穢物、猶如死人一般表情麻木地躺在那裏任人淩辱時,他突然覺得一陣反胃,然後轉身離開了,從此再也沒來過那裏。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的妻女有朝一日落到同樣的下場,他會有何感想,估計真是死了也不會瞑目吧。這個設想讓他不寒而栗。
草草結束操練後,鄧狗子回到自己營帳休息時仍然心緒不甯,很想做點什麽。
他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他想寫封信給國公爺,把西南大營如今的情況跟他彙報一下,希望他可以管一管。
之所以有這個想法,那是因爲國公爺對他有知遇之恩。是國公爺看他作戰勇猛,将他從一個普通小兵提拔爲小旗、然後是旗長,最後變成百戶的。
也是國公爺叫他要學會識字和寫字,隻有識字了才看得懂兵書,這樣日後才有更好的前程。
他全都照做了,花了幾年時間不僅逐漸學會了認字,而且兵書也看了好幾本,深覺大有裨益。
國公爺說得沒錯,想要成爲一個優秀的将領,光靠勇猛是不行的,還必須要識字和多讀書才行。
正因爲國公爺對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不想國公爺一手培養起來的西南軍就這樣糜爛下去,于是才會産生這樣的念頭。
在認真考慮了一會之後,他終于決定就這樣做,應該盡快把信寫出來送往國公爺那裏。
打定主意後,他連飯也顧不上吃了,開始冥思苦想這信應該怎麽寫。
他雖然識字,也能勉強看得懂兵書,但還真沒試過親自寫信,尤其這封信要寄的人還是身份高貴的國公爺。
他怕自己寫得不好,惹惱了國公爺。
于是他開始一邊翻書一邊盡量找些文雅的詞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一直折騰到深夜時分,他東湊西湊也隻寫了百來字而已。
而且改了一次又一次,搞得床邊到處都是廢棄的信紙。
就在他還在努力構思着這封信時,忽然他感到地面産生了震動。
他剛開始以爲是自己的錯覺,但很快他發現地面是真的發生了震動。
這種震動極富規律,而且越來越近,絕非地龍翻身。
鄧狗子忽然想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可能:這會不會是有大批人馬正在靠近?
想到這裏,他頓時臉色一變,立刻沖出營帳想搞清楚外面的狀況。
等他走出營地的時候,立刻見到了讓他雙目噴火的一幕:隻見高高的哨台上,負責放哨的士兵正在大打瞌睡,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不僅是這些哨兵,周圍負責巡邏的士兵也在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聊天或偷懶。
這種情況換作以前是不敢想象的,但這幾個月以來,由于高級軍官們全都沉浸在溫柔鄉裏疏于管教,導緻底下的士兵變得越來越懶散。
再加上西南地區已經多年沒經曆過大戰,這更加使得士兵們放松了警惕。
鄧狗子此時已經顧不得訓斥這些士兵,因爲他已經可以肯定,确實有大批人馬正以極快的速度沖過來。
“敵襲!敵襲!快敲警鍾,快!”鄧狗子一邊大叫一邊以最快的速度沖到警鍾那邊用力敲了起來。
刺耳的鍾聲很快響徹了整個營區,把許多還在睡夢當中的士兵驚醒。
“敵襲!敵襲!快戒備,快準備應戰,快!”鄧狗子一邊敲鍾一邊大聲叫着。
然而相對于他的萬分緊張,許多被驚醒的士兵卻還在手忙腳亂地穿着衣服鞋襪。
由于營房燈火昏暗,不少人在慌亂中甚至還跟同僚撞在了一起,場面更加混亂。
也難怪這些士兵這麽拖拉混亂,實在是因爲西南地區已經多年未經大戰,最多就是偶爾出兵清剿流竄的長毛族而已。
再加上這裏是西南大營,雖然安國公已經把大部分士兵調往京城和江南鎮守,但仍然還駐有兩萬大軍。
在這裏的士兵作夢都想不到,還會有人敢偷襲大營。
但這最不可能出現的情況卻偏偏出現了,因此士兵們才會如此慌亂。
然而時間不等人,就在部分士兵剛剛穿好衣服盔甲提着武器出來的時候,那支神秘的人馬已經殺了過來。
當鄧狗子看清楚那些人的真面目後,整張臉頓時變得一片發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對方并非他想象中騎着矮腳高山馬的長毛族,而是騎着高頭大馬、窮兇極惡的胡人。
關外的胡人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還沒等他想明白這個問題,一輪黑色的箭矢突然從多到難以計算的胡人當中飛了過來,如狂風暴雨一般落到了營地上。
這輪箭雨之下,頓時有上百個士兵被當場射中倒地不起。
就連鄧狗子自己,也在後退的時候被其中一支箭射中了背部,鮮血直流。
強烈的痛楚下,鄧狗子心中卻隻有一個念頭:國公爺,你快回來救救西南啊!
在這輪箭雨過後,無數胡人直接駕馬沖進了營地,猶如狼群沖入了羊圈一般見人就殺。
一時間,整個營區亂成一團,慘叫聲四起。
跟在這些胡人身後的,還有數以千計騎着高山馬的長毛族,他們同樣是見漢人就殺,并且一邊殺一邊哇哇大叫,興奮無比。
沒有一個漢人士兵想得到,一場專門針對西南的大屠殺竟然來得如此的突然和措手不及。
……………………
當西南大營被胡人和長毛族聯軍攻陷,營内兩萬大軍全軍覆沒的消息傳至京城時,滿朝嘩然,許多人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誰能想到胡人竟然橫跨千裏翻過人迹罕至的西南高原,還與當地的長毛族聯合起來一起進攻大魏的西南地區。
這胡人不是一向跟長毛族不和的嗎?雙方怎麽會聯合起來的?
而且胡人這樣做,無疑于将自己置身于大魏的内陸地區。難道他們就不怕被大魏各地聯軍給圍剿嗎?
但不管怎樣,這胡人入侵西南地區已經是不争的事實。
現在連入侵的胡人究竟有多少還不知道,以及還會有多少胡人通過西南高原進入内陸,這才是最讓人頭痛的。
爲了應對胡人入侵,新皇順天帝緊急召集群臣商議對策。
安國公身爲西南大将軍,自然不會缺席。
隻是他的臉色十分難看,鐵青得有些吓人。
許多大臣都知道原因,因爲安國公的嫡長孫謝長志以及衆多謝氏族人都死在了這場偷襲當中。
或許相對于全軍覆沒的兩萬多西南軍,嫡長孫謝長志的死才是對安國公最大的打擊。
對安國公稍微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在幾個孫子當中,謝長志是安國公從小帶在身邊培養,最爲出色也最爲看重的孫子。
就連謝長志的名字,也是安國公親自取的。
志者,鲲鵬之志也。
光從這個名字來看,就可以看出安國公對這嫡長孫的期望有多高。
然而偏偏就是這樣一個被安國公分外看重的孫子,卻死在了這場讓人猝不及防的胡人偷襲當中。
因此一向不形于色的安國公才會非常罕見地露出這樣的表情來。